| 學達書庫 > 張夢還 > 沉劍飛龍記 | 上頁 下頁 |
| 三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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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春田李揚等人還待再讓,金葉丐柳複陳雲龍等人都已怒形於色,彼此望望,就想發作。 裴敬亭卻起身對眾人笑道:「大家別忙,我想這位老太太本來說到此是為了兩件事,一是尋人,一是替吳二哥彈箏上壽。如今人既未尋到,剩下的該是彈箏了。別的話多說無益,就請老太太彈上一曲罷。」 老婦又談談笑道:「我本說如不聽箏,我就走,倘要我彈,當然遵命,只是我所會的全是些陳腔老調,彈起來只怕不登大雅。」 裴敬亭哈哈笑道:「在下不敢自稱洞解音律,卻也懂得一些皮毛,老太太不要推辭。我們洗耳恭聽。」 老婦遲疑了一下,便道:「那麼我便胡亂彈一曲,彈得不好時,尚乞包涵一二。」 這裡李揚一招手,外面伺候的僕人早搬來一張大椅,老婦盤膝坐下,略一調弦,便昂著頭面對壽筵彈了起來。 群雄中除裴敬亭而外,李楊柳複兩人也都妙解音律,聽出那老婦指法顯然曾得高人傳授,遠非時下坊間樂人所能相比。可是所彈的調子卻聽不出是什麼,只覺得韻宏拍促,悲壯逼人,決不是上壽的曲調。李揚偷窺吳氏兄弟神色,不覺一驚。原來适才裴敬亭說話時,吳氏弟兄還是和先前一樣,這一瞬間箏聲初動,二人竟然滿面驚疑之色,雙雙探身向前,似乎全神諦聽。李揚知道吳氏兄弟對音律所知極少,暗想:倘若他們兩人聽明白老婦彈的是什麼曲調,一定這曲調是他們所熟知的,這就不難打破今天的悶葫蘆了。李揚一面想,一面也留神聽老婦彈奏,只覺箏聲忽轉淒厲,與前面的大不相同,聽來使人憂思紛發。老婦自己面色也轉得十分悲愴,似乎心與弦合,已忘外境。 一會兒弦音嘎然而止,老婦停了指方要開口,裴敬亭卻冷冷說道:「老太太所彈的調似只是開頭一闋,後面的為何不彈下去?」 老婦望瞭望吳氏兄弟,冷笑道:「果然座中竟有知音,不知莊主可還要我彈下去嗎?」 吳璞與吳璧對視一眼,尚未答言,孫天夷那邊忽笑道:「我聽此調,正應該有歌相配;這位老太太可否引吭一歌呢?」 原來孫天夷一直在猜想這女人的年紀,這時想讓她唱幾句,以便從喉音分辨老少,預料老婦人必要推辭。那知道那老婦一直望著吳氏兄弟,本來面有怒意,聽孫天夷要她唱,反而縱聲一笑,不等吳長兄弟開口,便道了聲:「好。」 一撥箏弦,清音再發。吳氏兄弟似乎也想聽她唱幾句,並未攔阻,李揚方暗暗皺眉,那老婦人已唱道:「記當初,辟河山,龍飛天際,不二世竟蕭牆禍起。發藩兵,清帝側,欺人還自欺,金陵月空照血如糜。眾公卿換主真容易,剩孤臣冰節如一,九族千家死不疑。」 這一闋唱過,座上人無不動容。原來這老婦曼歌之聲,竟然清婉圓朗,一點不像老人。 裴敬亭本喜詞曲,聽這女人開頭唱這一段,知道下面還有續接各「轉」,便凝神聽下去,一面暗想這段曲詞明說是本朝大變,難道她與此有關?耳邊又聽見老婦續唱道:「弄淫威,容得他,薰天塞海,殺不盡賢豪代代。誰識破,干戈叢裡遍龍來。走名山,成絕學,開荒土,聚英才。國家仇須爭血債,鳳凰樓乍展雄懷。且消受,蠻花海涯,春風玉台;寄語那老遺民,他日乾坤手自開。」 箏聲澈越過雲,老婦歌聲敲金嘎玉,在場的諸人,不懂詞曲的也聽得入神。老婦唱到這裡略一停頓,目光向吳氏兄弟一掃,手撥線弦,正要再唱,座中吳璧忽然顫聲叫道:「不要唱了,不要唱了。」 眾人聞聲驚顧,吳璧已站起來,走向老婦身旁,苦笑著一拱手道:「原來是你。」 那老婦也停住手,慘然一笑道:「十八年別來無恙?兩位原來還沒將往事忘盡。」 吳璧面色蒼白,滿面汗珠,只呆呆立著。吳璞卻仍是沉著一張瘦臉,冷冰冰的坐在席上。 群雄一看,都明白這老婦與二吳之間,必有非常淵源,卻又不知詳情無法開口。陶春田略一尋思,先站起來對二吳拱手道:「吳兄,我們想先告退了。」 吳璧一回頭定定神強笑道:「這位老太太原來是愚兄弟多年前一位故人,今日相見,愚兄弟竟然幾乎不相識,真令各位見笑了。各位還請隨意用酒。我邀這位舊友到後面小談片刻。」 說了向吳璞一招手,吳璞默然離座出來。 眾人只得舉手道:「二位情便。」 二吳不再停留,便一左一右引著這老婦人出去了。 李揚見三人出門,忙對吳戒惡一使眼色,吳戒惡會意,便悄然退出,向吳璞書房趕去。 到書房門外偷偷一聽,不料裡面竟似無人。想了想,忽悟到父親叔父必已領著這老婦到地下靜室去了。 地下靜室就是水池中央甘明誤入之地,是碧雲莊內第一處隱僻所在,除了吳氏兄妹三人可以出入外,其餘任誰也不能隨意進去,吳戒惡縱有天大膽子,也不敢去偷聽,只得快快回來。 廳上群雄雖然仍舊飲酒談笑,但神色間都顯得極為勉強。大家都有些忐忑之感,當著李揚在此,又不好猜測,只得等著瞧。 這老婦人隨著吳氏兄弟由地道直往靜室,到了外間,一眼看見壁上所供的畫像,便止不住眼淚如雨下,伏在地上大哭起來,吳璧吳璞也一齊拭淚。 過了半晌,吳璞才低聲道:「彩鳳姐,你請起來,何必如此自苦?我們三人有許多話要說。」 那老婦人站起身來,恨聲道:「你還認得我?」 吳璞滿面愧色,低歎一聲道:「雖然你臉上有一番喬裝,本來應不難認出,只是你這滿頭白髮,倒真令我迷惑,一時間竟想不起是你。你怎會來此?」 老婦目光迷茫,望著二人,也長歎道:「臉上皺紋是假,滿頭白髮卻是真,十八年前我到杭州訪夫人遺骨以後,我的頭髮就漸漸花白了。」 吳璧愴然道:「你幾時到杭州的?如果那天晚上你也在場,或許不至逼成如此結局。」 老婦人不答,自己望望畫像,又淚如雨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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