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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


  ▼第五回 一燕遠歸來,再傳驚耗;群雄爭問訊,急起風波

  吳璧吳璞望著老婦人,也只覺得千頭萬緒,無從說起。

  老婦人适才跪拜時,將箏放在地上,這時又慢慢將古箏拾起,抱在懷中;抬頭對二人道:「夫人得著穆三報信,知道島主竟然被你們兄弟所傷,毒發而死;當時問情由,穆三也說不明白。夫人已經懷了七八個月的身孕,可是她一聽見慘變非常,顧不了許多,當天就托莫老爺子照料島上的事,帶著我和靈潔小姑娘離島。我們到了江南,夫人讓我陪著小姑娘住在金山,自己去訪尋,要擒你們回島。並且要找島主遺骸安葬。我自知本領不濟,隨夫人去也無用,而且島主的骨血只有靈潔小姑娘,我在那裡護著,也是重責。所以夫人就獨自走了。夫人臨走曾說:『我如果兩月不回,又無音信,就一定也遭了叛逆毒手。你就快送姑娘到仙霞嶺,找我叔父撫養姑娘長大復仇。』我那時候抱著靈潔姑娘,說不出一句話,真算得是生離死別!

  「靈潔姑娘雖然只三歲,已經懂得些事了;先哭了幾聲,後來夫人走到門口,又回頭來摸摸她說:『孩子,媽媽要是不回來,你要聽彩鳳的話,以後無論到那兒,要記得聽話用功;記得給爹媽報仇。』她聽了反而不再哭,卻抓著夫人的手說:『我記得,我記得,我要報仇。』夫人笑了笑又哭了。我是頭一次看見夫人哭。」

  老婦人說到這兒,臉上上片夢意;吳氏兄弟卻低下頭,微微抖顫。老婦人又說道:「誰知道夫人真的不回來了;那時候是二月裡,過了不到一個月,忽然來了一位道長,抱著一個嬰兒,帶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,到金山找我。一見面,他就給我血書看……」

  吳璞啞聲問道:「什麼血書?」

  老婦人眼光死死地望著空中道:「血書,那是夫人從衣衫上撕下來的一塊白絹;上面還零零落落寫了幾行血字;有你們弟兄的名姓,有我的地址!下面有五個字是:『問彩鳳索女』;還有個大『仇』字。寫在你們名姓下面,缺了半筆。那是夫人的遺書!

  「我看見嬰兒,知道夫人臨終以前產子;又問明那位道長的來歷,知道是昆侖掌教,我就遵命將靈潔姑娘交給他;盼著兩位幼主給父母復仇。是的,夫人也喪命在你們手裡,你們真毒!現在該殺我了吧。」

  老婦人臉上反有慘慘的笑容,看上去十分可怖。吳璞顫聲道:「彩鳳姐,不要如此說。我們當時的事,你不知道。讓我說給你聽。夫人在杭州遇見我們,晚上在山上和我們動手;我們弟兄說實話,不敢傷她;可是她連下毒手,我們兩個人只是退避;我臂上受了劍傷,又中了一掌,墮下崖已經昏過去。大哥原先被島主所傷,剛剛痊癒;他被夫人擒住,他便動手也不是夫人的敵手,他就束手就縛了。夫人捉了他又下崖來捉我。我剛好醒過來,看見夫人挾著大哥過來,我再顧不了什麼,我就抓著金環亂打。我本知道夫人武功蓋世,又是立意要置我們於死地;不比島主當時酒後大意,讓我在背後偷襲;我估量打不傷夫人,那知道夫人用力久了,胎氣上沖,跳下岩就站不住腳,我四枚金環全打上,而且都是喂毒的……」

  老婦木然接口道:「四枚金環,都是喂毒的?」

  吳璞語音低得幾乎使人聽不清楚:「是的,四枚,都是喂毒的。夫人倒下去了;大哥在地上摔出老遠;大聲喊我罵我,我還是糊糊塗塗,大哥來拉我過去看夫人;夫人已經暈厥了,渾身冒黑血;我知道糟了,打的又是喂毒金環你要知道,我那次傷了島主以後,自己本來立誓不再用喂毒金環的這次糊糊塗塗又用它;我趕快掏解藥,可是解藥沒有了;我先前墮下崖來,跌在溪水旁邊,衣服破碎了,解藥藥盒早讓溪水沖走了;我們兄弟仍不死心,還在星光下繞著那片地找來找去;等到我們實在找不著,再回去看夫人,夫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醒過來,大約自己知道受了重傷,掙扎著走了。我們真沒想到……」

  吳璧半天不出聲,這時忽然接口向老婦人道:「彩鳳姐,這真是我們弟兄命該犯此大罪;我倘若和夫人多支持一會兒,夫人要是在和我動手的時候胎氣上沖,事情也不會壞到這樣;我們當時要是不滿地摸索找解藥,夫人醒來我們也可以當面請罪;咳!死在夫人劍下也比這樣負罪抱恨強些。」

  吳璞忽然神色微變,吳璧也未留意,又道:「當時我們料夫人一定在近處落店,商量好天明沿著這大路一帶到旅店挨次尋問;找著夫人以後,我們再去找解藥回來醫傷。誰知道我們找著夫人已經晚了。」

  老婦人突然轉過頭,面現驚異之色,問道,「什麼?你們還見著夫人?」

  吳璧搖頭慘笑道:「見是沒見著。我們找到西湖附近的吉安店,知道夫人落腳在那兒,還已經產子;我就給了店夥一些銀子,讓他請名醫先用藥;我們就趕去找神手華陀,因為只有他能解各種毒藥……」

  老婦人聽到這裡,連連揮手道:「不用說了,赤陽子親臨金山,帶走了靈潔姑娘,告訴我夫人在西湖吉安店裡身亡。我趕到杭州,店夥告訴我這位夫人早經安葬了。事情是一位什麼鏢頭經手料理的,連葬的地方店夥也鬧不明白;我連夫人遺骸都見不著,墓也找不著。」

  吳璧道:「那位鏢頭是我的好友,我本來托他照顧夫人,不想倒讓他安葬了遺骸。他怕惹事,所以在碑上只刻了『方夫人墓』四字。你要謁墓,日後我們陪你去一趟。我們弟兄趕回來,陶鏢頭帶我們去看過。」

  老婦人先前雖神色慘淡,卻似乎心神絲毫不亂;這時神色反而不安起來,眼望著吳氏兄弟,手指有意無意地微撥箏弦,那一聲錚錚之音,聽起來越發蒼涼淒厲;半晌忽然長笑一聲道:「我此際何必謁墓,夫人子女不久自會去訪求遺骨。我問你,你們如今作何打算?」

  吳璧慘然笑道:「我也知道,兩位幼主在昆侖苦練多年,目下已經來到黔滇一帶。我們尚能有何打算?兩位幼主到此,我自當將往事說明,任憑處置。」

  吳璧望望老婦人,方想再說,老婦人卻冷笑一聲道:「你這可是真話嗎?」

  吳璧苦笑半聲,輕輕擺頭道:「彩鳳姐,我們弟兄罪孽深重,不敢說什麼是非曲直;可是當日並非有心叛弑,十八年來也無一日不在自責;幼主到此,我們斷斷不敢再無禮。彩鳳姐,你是隨待夫人朝夕不離的,我向來不合作偽,你難道不知道?」

  老婦人臉色漸轉溫和,輕喟一聲,低低說道:「我知道,你一向誠厚。」

  吳璧回顧吳璞,吳璞卻一指案上道:「彩鳳姐該明白,我們倘若有心弑主,那能供著島主遺像和遺骨。」

  老婦人一聽「遺骨」二字,猛然立起道:「怎麼島主遺骨在這裡?」說著便往香案前走。吳璞跟過來道:「島主傷後,引劍自刎;我們將遺體就地埋葬;頭骨和傷處落下來的幾片碎骨就一併供在這裡,以示不忘舊恩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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