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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〇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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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絕之道:「你此時傷重,喝個暈沉就夠,若是象我們一樣喝得亂醉,折了手臂,那豈不是要拖累穗兒一世。」 穗兒卻道:「只要相公喝得盡興,就只管喝,我來照管他!」 弓真卻搖搖頭道:「我且看著王大哥他們喝,他們喝得盡興,我就很開心,讓你喂酒,總無自己親自飲的痛快,他日再相逢時,我再痛飲,只是這酒的確不太好喝,又辣又苦!」 王羲之笑道:「酒為穿腸藥,初時甚苦,愈飲彌愛,至最後終不可拔,個中滋味,利弊得失各人自有體會,酒後能顯真性,只是十九哥勿需飲酒,他本真人……」 幾人飲了一夜,那甕酒居然讓他幾人給喝了個乾淨。 王絕之酒量不好,卻最先醒來,口中乾燥,頭腦暈沉,更覺胸口堵悶,似乎有重物壓在胸口,尚未睜開眼睛,鼻間先聞得一股少女體香。 睜開眼睛卻發現姬雪的頭枕在自己胸口,兩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腰。 王絕之駭了一跳,忙輕輕搖搖姬雪。 姬雪迷迷糊糊哪裡願意鬆開,象只尋奶的小狗,直往王絕之懷中鑽。 王絕之心中暗暗叫苦,姬雪乃是殺胡世家中身份尊貴的小主人,如果這番情景讓殺胡世家之人看到,勢必不好。 山洞依舊靜幽,王絕之仿佛作賊一般,向四周打量不停。 此時依舊深夜,王羲之和謝玄倒在一旁,和衣而臥,那酒大半由他二人飲了去。 弓真已被穗兒拖到一邊的榻上,一動不動,睡得甚是安詳,穗兒則半倚著牆壁,雙眼微合,也睡著了。 王絕之口中乾燥,他拍拍姬雪的臉頰輕聲喊道:「姬姑娘,姬姑娘!」 姬雪恍恍惚惚,只覺王絕之的氣息非常誘人,雙手始終不願放開,此時聽王絕之叫喊,尚自以為是在夢中,待得清醒過來,忙不迭的將手放開,臉色通紅,一顆心咚咚亂跳,哪裡還敢用眼去看那王絕之。 王絕之倒沒在意,輕聲道:「姬姑娘,我口中渴得很,卻不知水在何處?」 姬雪心中咚咚亂跳:「我竟抱了他睡了半夜,我竟抱了他睡了半夜!」耳中對王絕之的話語一點兒也沒聽見。 王絕之無法,只得自己起身去找清水,剛剛站了起來,就聽姬雪低聲問道:「你要去哪裡?」 王絕之只得又道:「我口渴得很,去找清水。」 姬雪道:「你在這裡等我,我去給你弄點來!」 語音輕柔,宛若小綿羊般,臉上那嫣紅尚未退去,竟有說不出的嫵媚。 王絕之呆了一呆,心道:「這小丫頭倒也十分可愛,只是身為軒轅龍之女,最後少不得許多殺劫,未免有些可惜……!」 正胡思亂想之際,姬雪已弄來了一大碗清水,王絕之仰頭咕嚕咕嚕喝了個乾淨,心頭那股燥熱和口幹的感覺方才盡皆除去。 姬雪目不轉睛的看著王絕之將水喝完,他那滾動的喉節和已有些微須的下頜竟讓姬雪有種莫名的悸動。 「喝完了麼,還要不要!」姬雪柔聲道。 王絕之似乎不認識姬雪般,死死地盯著她,仿佛姬雪方才送給他喝的不是水,而是一種迷幻劑,迷幻得他連對方是誰也認不清楚。 王絕之似乎很困難地搖了搖頭,道:「夠了!」 姬雪道:「你明日便走麼?」 王絕之點點頭道:「無論王家有何等大事發生,我都不會關心,只是我那十奶奶對我恩重如山,愛護有加,我不得不報!」 緩了半晌,王絕之歎口氣道:「只可惜我十二歲便離家而走,至今未回過家門一次!」 姬雪秀眉微蹙道:「你為何被逐出家門呢?」 王絕之望望已不是太旺的火堆一眼,悠然歎道:「所謂名門世家,實則也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事,家長之位的爭奪比之皇宮大內絲毫不會遜色,只是大家顏面重要,許多事不願公開罷了!我自小脾氣便倔,說話口無遮攔,家族上下長幼盡皆嫌我,我父親王衍一是為保住家長之位,二來怕我奇言怪論惹禍上身,只得將我驅逐出門。」 姬雪從未聽說過父母將子女趕出家門之事,不由好奇,當即等問道:「究竟你哪些怪言論弄得琅琊王家上下不安!」 王絕之道:「何止上下不安,簡直提心吊膽,只因為我乃王衍之子,無人敢言罷了!」 忽的另有一個聲音道:「他小時簡直就是王家的混世魔王,每每言語出口,令人張目瞠舌、手足俱抖!」 姬雪笑道:「一垂髻幼子,便有這番利害,我卻不信。」 王羲之道:「待我與你講個故事,你便知道我這十九哥為何在王家呆不下去。」 姬雪饒有興趣道:「你倒講講看!」 王羲之道:「那時尚是朝庭未曾南渡,三伯王衍平息八王之亂立了大功,先帝為彰昭三伯之功,御駕王家,王家上下自是榮幸不已!十九哥自幼過目不忘,聰慧已極,早有些名聲。先帝一時高興,便招他去相見,見了皇帝自然要磕頭叩拜,偏偏我這十九哥死也不肯磕頭!」 姬雪笑道:「果然強脾氣,小小年紀便已有狂儒之風!」 王羲之笑笑道:「他不磕便罷,可他說的一句話幾乎將王家上下三千餘眾盡數葬送!」 王絕之亦笑道:「那司馬老兒忒地無量,我那時年僅九歲懂得什麼?他偏偏就搞出一大堆事來,現在方才明白,那是他恩威並重,軟硬皆施的權術罷了!」 姬雪笑道:「你那時究竟說了什麼話,竟造成如此影響?」 王絕之也忍俊不禁笑道:「司馬老兒入得我家中,王家上上下下,老老少少都對之叩頭行禮,我心中自然是大不服氣,待他招見我時,我便問他,為何皓首老人對他也行重禮,這豈不有違養老之道,他道,聯乃皇上,是為九五之尊,天之驕子,因而無論何人都需向聯行禮,我一聽便怒,冷笑道,若是我也當了皇帝,豈非你要向我行禮,不過你年紀大了,我倒也還不忍心!」 姬雪聽得幾乎笑出聲來,心中暗道:「這番言論足以讓你王家數代積累下來的功業毀於『一言』。你爹若不將你趕出家門,只伯王家已被你拖累了。」 王羲之道:「我當時亦小,根本也不知害怕,只是覺得十九哥膽子極大,如此盛大的場合,他居然指手劃腳,毫無懼色。」 王絕之笑道:「我可能也就只是膽子大些。」 王羲之道:「我當時瞧見三伯、七叔、九叔,幾乎所有的人都臉色慘白,齊齊跪了下來,那顆心都快跳至嗓子眼上!待後來三伯要下手除去你時,卻不知要害怕。」 王絕之歎道:「我爹他要顧全王家上下,也是不得不為,若非十奶奶求情,那司馬老兒定會讓我爹將我除去!」 姬雪聽著王絕之,王羲之二人講那幼時之事,心中開心已極,暗道:「想必你幼時定與眾不同。」 三人嘮嘮叨叨,不知不覺已至天亮,謝玄、弓真、穗兒也陸續醒來,姬雪部下送上湯水,服侍幾人梳洗完畢。 王絕之道:「弓兄弟安心養傷,待傷好後,尋個地方住下,日後有緣,再傲嘯江湖!」 弓真歎道:「此番出遊,我倒也逐了心願,大事我實在做不來,莫如尋個深山荒野和穗兒二人打獵耕種,也算不枉此生了。但大哥與石勒一戰,我也要去,希望大哥看望祖母之後,喚上弓真前往!」 弓真雙臂雙腿告折,養好傷痛至少需月餘時間,月餘時間,想必王絕之江南之行已然結束。 王絕之不語。弓真見王絕之不語,又道:「你與石勒一戰,我絕不干涉半點,你活,我放心,待找到那安靜之處,也好有你去為我們解個悶。你死,我替你收屍,便葬在我種田務農之處,青山綠水,遠離煩囂,想必能如你願。」 弓真這番話慷慨激昂,無點滴談生論死之悲,聽者數人俱皆豪興大發。 王絕之道:「好,如此甚好!」 說完,王絕之又對姬雪行了一禮道:「這其間聯絡倒需借助姬姑娘了。」 「謝兄弟,二十六弟你二人此時有事需辦,本想和你們多談兩日,只是十奶奶恐怕時日不多,我得趕緊回去,他日有空,再謀一醉。」 語聲中,王絕之白袍一擺,飛身躍下山洞,轉瞬不見。 姬雪幾次張口欲言,終卻止住,長歎了一口氣道:「他倒跑得快!」 王素之道:「這就是我最佩服十九哥的一點,行事絕不拖泥帶水!」 穗兒到底是女兒家,姬雪方才的表情俱已落至她的眼底,她心中暗道:「這位姬姑娘實是位好人,若是能同王大哥一起的話,倒也挺好!」 只是此時王絕之已走遠,姬雪與她和弓真二人到底有些隔膜,穗兒雖敬這位心中的大姐,但無論怎樣還是不敢和她相親。 姬雪心中若有所失,忽聽山的那邊響起悠悠揚揚的歌聲:「置酒高殿上,親友從我游,秦箏何慷慨,齊瑟和且柔,主稱千金壽,賓奉萬年酬……盛時不可再,百年忽……我……遒……生存……華……堂處……零落……歸……山……丘。」 聲音傳至此山,已是渾濁含混,不太清晰,聲音漸遠漸小,終至不可聽聞,眾人皆知王絕之此時已然行至數十裡之外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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