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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四


  一百零八刀過後,水果盤中的水果絲毫未動,但王絕之的神色已變。脫口贊道:「好快的刀,好准的刀,好絕的刀!」

  吐谷渾在案上輕輕一拍,胡瓜、番梨忽的落下一層果皮,露出雪白果肉,那形狀卻和原來的瓜型一模一樣,仿佛那層果皮是被剝下而不是被削下一般。

  王絕之當然不會客氣,抓起削好的胡瓜、番梨如餓鬼般向口中扔去,咬得喀吱直響,汁水四濺。

  吐谷渾饒有興味地望著王絕之,那神態宛如一個多情的女人看著自己心慕情人一般。

  在這種眼光下,王絕之當然是什麼也吃不下了。

  拍拍肚皮,王絕之道:「我已飽矣!」

  吐谷渾嬌聲笑道:「東西吃過了,你該與我暢談一番了麼?」

  王絕之掃了吐谷渾身旁坐著的兩人一眼,顯然他已認出了盧播來,但他並沒言語,只是對吐穀澤道:「將軍遠走定寧,其志不在小,當有逐鹿天下的想法,但不知將軍為何捨本逐末!」

  吐谷渾微笑看著王絕之,示意他說下去。

  王絕之道:「為天下道,有王道、霸道兩種,成王道者,雖一時未必得勢,但施之日久,天下歸心,尤如沛公十戰九敗,功成而圍核下,一舉得天下。霸王雖一怒天下諸侯莫不膽寒,然則烏江自刎,無複江東,乃勿施王道之過,此策望將軍思之。」

  吐谷渾笑道:「孺生之論,紙上談兵!只怕你自己也不以為然,你的意思只是想勸我少犯殺孽,以義感之麼?」

  王絕之道:「正是,迷小劍手無縛雞之能,然天水孤城,與石勒對峙三月。殺胡世家,鮮卑慕容嵬,成都王李雄,四方扶擊,天水卻固若金湯,此就是王道之效。」

  吐谷渾道:「你可是為迷小劍來做說客的?」

  王絕之道:「吾乃漢人,怎會為迷小劍來做說客,只不過是不願看見百姓流離罷了!」

  吐谷渾道:「那我問你如若石勒、劉曜實行王道,你可願意他攻佔江左,殺胡世家、江左王謝可會願意,祖遜,劉琨又當如何?施行王道豈可使之心服!」

  王絕之道:「難道你要將天下不服你之人全部殺絕麼?」

  吐谷渾道:「正是,不服者,留下總是禍害,今日不反,明日必反。」

  王絕之大怒,拍案而起喝道:「天下之大,你可以殺得光麼?」

  吐谷渾眼中閃出森冷的寒光道:「殺一儆百,我不信天下俱是不怕死之人!」

  王絕之道:「以此法絕天下之人口,猶如水漲土堰,其堤必潰,一但發作,便不可收拾!」

  吐谷渾道:「如若真的如此,我就殺絕天下人!」

  王絕之道:「既然如此,我們今日一戰勢所難免!」說罷王絕之一甩長袍立了起來,冷冷的盯著吐谷渾。

  吐谷渾笑道:「如果我聽你言,你可願意輔佐於我。」

  王絕之仰天長笑道:「如果王某有此心思,就不會奔徒江湖了,江左王謝的勢力還小麼,豈不聞王與馬共天下,我七叔和九叔持掌江左政局,只要我一回江左,必能封候拜相,你看我可曾回過!」

  「不為我用,必為我殺,這就是吐谷渾的原則!」吐谷渾瞪著王絕之道。

  「好,我先替先零種人謝過你不殺之恩,在動手之時,當讓你三招!」

  吐谷渾狂笑道:「狂人,狂人,你可知我出道以來,從未敗過,從來沒有人在我刀下還有皮膚在身的。」

  王絕之冷冷道:「打不打得贏你是一回事,但讓不讓你又是另外一回事,就算謝伯、軒轅龍在你手下過不了三招,就算我因此而血濺當場,我依舊讓你三招,這是我欠你的,與武功生死沒有關係!」

  「好!果然不愧琅琊狂人的稱號,我就成全你吧!」吐谷渾的眼中忽然射出一股詭異的光芒,王絕之看得目炫神搖。

  「迷神大法!」

  當王絕之意識到吐谷渾早已動手之際,眼睛卻再也離不開吐谷渾的雙眼。

  吐谷渾的眼睛在變大,越來越大,開始仿佛是一面鏡子,然後是一片湖水,最後變成了一片天地。

  王絕之的眼前忽然出現了無數的人影,江南慈母,父親王衍,一個一個在他面前閃動,緊接著便是石勒、石虎、迷小劍、絕無豔等,這些人交叉跑動,形成一個個場景。

  石勒揮刀,王衍頭落,一股鮮血從王衍的脖中噴出,那血足有一丈多高,一大片的向王絕之頭臉蓋去,王絕之只覺一陣窒悶,以至無法呼吸。

  天地之間都是血色,血色中顯現出石勒狂傲的神情,石勒手拿長刀,仰首看天,王絕之感覺對方好大好大!

  高大的石勒不屑地道:「你妄稱狂人,父親為我所殺,你卻遲遲不敢向我挑戰,每一次都為自己尋找藉口!你是一個懦夫!」

  「懦夫……懦夫……懦夫……」王絕之的腦海裡不斷地翻騰著這樣的聲音。這聲音仿佛如千百個小刀在不停地向他身上刺。

  「殺……!」王絕之心底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戾氣,雙掌向石勒推去!

  石勒出刀!刀削向王絕之的咽喉。

  王絕之的咽喉鮮血噴出。

  石勒中掌。

  石勒胸前陷下去。

  石勒倒下。

  電光石火的一瞬間,幾個動作同時發生,「咯……咯……」王絕之喉頭滾動,卻發不出聲來。

  又是人影一閃,灰色僧袍,卻是被石勒尊稱為大和尚的竺佛圖澄。只聽竺佛圖澄道:「佛語有雲:以拳作掌,化水為波,莫不是也。你心懷惡念,豈不知石大將軍為助你達成心願,效佛主捨身伺鷹之舊事,你卻不明,癡心癡兒!」

  王絕之一怔,心下茫然,他實不知竺佛圖澄是在憐歎自己還是憐歎石勒!怔怔地立在當地不能動彈。

  「石勒雖為羯胡,但軍威所至,政令所行,要比所有當世豪傑都為良善,張賓入幕之後,殺戮日益減少,你殺了他,反倒是害了天下眾生,從此天下群龍無首,戰事更繁,你害了天下百姓,……天下……百姓,天……下……百……姓!天……下……百……百……」

  竺佛圖澄的話尚未完結,迷小劍的身影卻又出現在王絕之的面前。

  迷小劍的臉色蒼白,一隻單臂襯托著他那削瘦的面龐,他輕輕歎道:「英雄寂寞,寂寞英雄,還是離去的好!你羡慕我為世之英豪,又豈知我心中悲苦!」

  迷小劍的話音未落,又顯現出滿面淒苦的絕無豔。

  絕無豔依舊是那一身裝束,隨隨便便的長袍,隨隨便便的高髻。

  絕無豔手中握著的是刀身七折,倒齒彎鉤的癡情刀,刀身幽藍,一如絕無豔那淒絕的眼神。

  絕無豔喃喃道:「迷郎,迷郎,生既無歡,死又何妨。」刀光顯現,絕無豔揮刀反手插入自己的胸膜。

  白袍滑落露出的卻是流著鮮血的乳房。

  迷小劍抱著絕無豔,神色卻似已癡呆。

  「你的心中果然只有她!」先零曉衣流著淚不知從何處轉出,「我跟了你這麼多年,可你的心中卻只有她,她死了倒也乾淨,可留著我卻有何趣……」先零曉衣的聲音嘶啞,幾乎無法出聲。

  人影紛遝,王絕之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。

  來了,去了,聚了,散了,如潮湧潮落一般,演繹的卻僅是人間的悲苦。

  忽然一個聲音道:「王絕之,人間可苦!」

  王絕之似已機械,盲然的點點頭道:「苦!」

  那個聲音又道:「你可願意跟我一起去看看天堂!」

  王絕之道:「願意!」

  如同騰雲駕霧一般,王絕之踩著飄浮的白雲,身體開始冉冉上升。

  「轟」的一聲,猝然間,藍光一閃,一條閃電向王絕之劈來。王絕之眼前一亮,腦中一片刺痛,眼前的雲霧俱都散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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