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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五


  王絕之道:「弑而不死,罪名恐怕也不輕罷?」

  迷小劍歎道:「鬼池安是老狐狸,我想到的事,他焉會想不到?曉衣的計畫,他老早便猜了個十成十,又怎會把無辜的絕無豔拿去處死?」

  王絕之恨得牙癢癢的,「鬼池安這壞透了的老小子,原來早知絕無豔是無辜的,早就不存殺她之心,當日居然還以無豔的性命作為條件,逼我為他做事,這老小子真不是東西!」

  迷小劍道:「鬼池安智計多端,是羌人党的智囊,有幾次連張賓也栽在他的手裡。你卻是肚裡有話瞞不過人的赤子心,論到心眼兒之巧,怎鬥得過他?」

  王絕之想了一想,說道:「鬥智我鬥不過他,鬥拳他可鬥不過我。待得我武功回復,非得狠狠把這老小子揍死再揍活不可。」說罷伸出拳頭,作了一個打人的手勢,又道:「迷豪,你可不要為他求情,求也沒用。」

  迷小劍道:「鬼池安是廣漢羌的酋豪,手下能人不少,你是單人匹馬。我恐怕打將上來,要我求情的反倒是你。」

  王絕之瞪眼道:「你說我打不過鬼池安一夥人?」

  迷小劍坦言:「是。」

  他滿以為以王絕之不服輸的性格,定當辯駁下去,誰知到王絕之歎了口氣,說道:「打不過也要打,誰教我生就這一副執拗脾氣呢?」

  迷小劍道:「今日玄學盛行名士性好虛無清淡,你這副豪爽直言的性格,正是可愛之處。」

  王絕之聽到迷小劍贊自己而貶玄學,興致又來了,大大罵了江左名土一頓,忽然想起還有疑團未解,又問道:「你說夫人欲害死絕無絕,那她自刺一刀,意欲為何?」

  迷小劍道:「因為曉衣不想絕無豔留在天水,她要逼走她!」

  王絕之道:「她怕絕無豔搶走你!」

  迷小到點點頭,深沉的他,臉色竟也有痛苦之色。

  王絕之嘆息道:「她跟你夫妻多年,竟還不懂得你的心意。如果你還對絕無豔有一絲一毫愛慕之心,就不會叫我帶她遠走高飛了。」

  迷小到截口道:「你錯了。」

  他臉部肌肉抽搐,竭力忍住某種深自骨頭、到了極點的痛苦,慢慢道:「曉衣跟我共度多年,看我看得最清楚,一直在我心裡的,只有無絕一人。」

  王絕之怔住了,好一陣才道:「你不愛迷夫人。」

  迷小劍搖搖頭,「沒有,從來沒有。」

  王絕之道:「你不喜歡她,又為何娶她?」

  迷小劍悠悠左思,說道:「這其中原因,卻不足為外人道了。」

  他與王絕之肝膽相照,一直言無不盡,連先零曉衣自刺以誣絕無絕、自己愛絕無豔而不愛妻子這等秘密心事,也不介意吐露出來,卻偏偏隱瞞此事。

  王絕之不禁想道:「他吞吞吐吐的,莫非他娶先零曉衣為妻,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?」

  轉念又想:「先零羌流竄於函谷關一帶,位處要津,莫非迷小劍覦先零羌的勢力,意圖籠絡,才娶了這位妻子?不,迷小劍決計不是這樣的人!」

  然而迷小劍為了羌人黨,受盡無數委屈,無所不用其極,娶上一名妻子又算得了甚麼?反而可說的是:以迷小劍的大氣魄,貪圖勢力娶一名妻子或許有之,但他只會貪圖百萬人,千萬人,卻絕不會觀覦區區先零羌的萬餘人!

  其實,迷小劍娶先零曉農,完全是因為她被先零走強暴之事。當回絕無豔離他而去,先零曉衣乘虛而入,對他百般安慰,但他始終不能忘情於絕無豔,只當對方是妹妹看待。

  及後先零曉衣回家,逕自代他向先零走提親,本擬是一番癡心,意欲仗此逼婚,心想哥哥一向疼惜自己,定無不允之理,誰知先零走獸性大發,強暴於她,她氣得遠走他方。

  迷小劍找到她時,她混跡於狼群之中,日夕與狼群為伍,嚼狼食,住狼窩,全身沒有一絲衣服,沾滿了狼糞塵土。迷小劍大為吃驚,將她救了出來,循循開導,百般呵護,連大小便也加以照顧,歷時一年半,先零曉衣才恢復過來,而她變得更依賴迷小劍,完全無法離開對方,迷小劍恐怕她傷心再而瘋病復發,唯有娶了她作妻子。

  這些隱秘,關係著先零曉衣的貞節,迷小劍雖然對王絕之無所不言,也是萬萬無法宣之於口。

  王絕之道:「你既然仍喜歡絕無豔,她留在天水,你該當歡喜得飛上天才是,為甚麼反而叫我帶她遠走高飛?」

  迷小劍沒有正面回答:「人做的事,不一定是全為了自己,對不對?」

  王絕之道:「難道你的一生,總是為別人而活的?」

  迷小劍淡淡道:「世間芸芸眾生,均是為著自己而活,但總有一些不為自己而活的人,其他的人才能活得更好。你或許說我蠢,但我就是這樣的蠢人。」

  王絕之長長歎氣,說道:「你的心意,我實在不瞭解,我這一生,只為自己而活,快意江湖,只幹自己喜歡做的事。我們是截然不同的人!」

  迷小劍道:「你口說這樣,但做出來的事,豈也跟我差不多?」

  王絕之怔住。

  迷小劍道:「你為救萍水相逢的石虎,不惜死戰張賓,答應了金季子的一言之諾,拚著九死一生,也要運送糧食給我,至於你為絕無豔做的事,更不用提了。你活著究竟是為了別人,還是為了自己?」

  王絕之道:「當然是為了自己。我一生行事,但求心安,覺得開心、覺得應該做的事,一往無悔,從來沒有想過為不為別人。」

  迷小劍道:「我也是一樣。」

  王絕之好容易才明白他的意思:「你處處為別人想,也是為求自己的心安?」

  迷小劍點頭道:「石勒多曆憂患,以擁兵自重為心安,慕容嵬飽受鮮卑分裂、顛沛流離之苦,亟欲統一鮮卑,稱雄東隅,也是為求心安,至於昔年的阮藉、嵇康,放浪形骸,裝瘋子亂世之中,也是另一種求心安而已。」

  王絕之道:「你呢?你的心安又是怎樣?」

  迷小劍道:「只須天下百萬羌人都心安,我也就心安了。」

  王絕之苦思良久,豁然開朗,縱聲大笑道:「聞君一席話,也不枉我千里迢迢來天水這一趟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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