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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〇


  第四章 視人如狗

  劉聰見到此人,說道:「曜侄,你終於從長安趕來了。」

  只見劉曜身高九尺有餘,白眉赤目,手長垂膝,須長得稀疏數條,卻長達五尺,樣貌真是古怪,然而赤目顧盼,卻是炯炯生威。

  他手中持著一條粗大鐵煉,跟著一頭四足野吠的頸,看清楚,那竟是一名二十歲不到的少年少年嘴巴還不斷吐出「汪汪」狗吠之聲。

  弓真心下又是奇怪、又是不忍,暗忖:這人究竟是誰?劉聰見到他給折虐得人不如獸,非但不加同情,反倒有點得意,真不是人。

  劉曜道:「皇上,微臣遵從令旨,已將司馬業帶到你面前。」

  弓真這才恍然:「原來他便是漢人的皇帝!他殺害了這麼多的胡人百姓,受到此報,也是應得之分。」

  見到司馬業披頭散髮,衣衫襤樓,還沾滿了黃黑黑的泥巴糞土,口中「汪汪」連連,說是像一名落難皇帝倒不如說更像一條狗。

  弓真看見他的慘狀,隱隱覺得,他殘害人民,視百姓為草芥,固是十死不能贖其罪,然而劉曜如此折辱他,卻又未免辱人太甚,並非大丈夫所為。而且,據說這漢人皇帝登基不久,而且登基時早已天下大亂,似乎今日百姓的民不聊生,跟他的相干也並不大,倒不能全怪在他的身上——他不過是一名少年而已!

  劉聰道:「曜侄,你三攻長安,今日立下蓋世奇功,生擒了這作威作福的漢狗皇帝,為千千萬萬胡人出了一口烏氣,真是可喜可賀。」

  劉曜道:「城外還有王公大臣一百三十七人,微臣斗膽,未經問准皇上,擅自把他們帶來清河。」

  劉聰皺上眉頭,說道:「幹嘛勞師動眾帶上這許多人,把他們一古腦兒殺掉,豈不更省米飯?」

  劉曜道:「皇上有所不知。這漢人皇帝如今潦倒至此,可謂人不如狗,如不讓以往對他卑躬躬屈膝的臣下看個清楚這狗皇帝的狼狽模樣,豈不辜負了我生擒他的一番苦心?」

  劉聰鼓掌大笑道:「曜侄此言對極,先讓這班文武大官看清楚司馬家皇帝的狗模樣,再放他們流回江左,將司馬家的窩囊相傳遍南方,心寒敵人之膽,也令漢人知道,殘害胡人的漢人皇帝的下場,就是如此!」

  劉曜道:「微臣還有一個好玩意。」

  劉聰道:「請說。」

  劉曜道:「皇上生平最喜歡圍獵。不如我們就在清河開圍一場,令司馬業執戟前導,皇上趕野獸出來,讓他擋在皇上利箭之前!」

  劉聰大喜道:「妙計,妙計,我們立刻便行!」

  劉吸道:「至於那一百三十七名王公大臣,微臣也請皇叔先恩准,放他們一併出圍,好讓他們也為主公的性命安危擔心。」

  劉聰道:「正當如此。」問弓真道:「我們一起去打獵,你也一起來。」

  弓真搖頭道:「我有點病,胸口悶悶的,想回房間休息。」

  劉聰道:「隨你的便吧。」

  劉曜見到皇上對弓真如此禮待,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。

  劉聰知他心意,介紹道:「這位是弓真少俠,他的劍法可高得緊,一劍就殺了殺胡世家的方山,朕打算收納他在麾下。」

  劉曜漫不經心道:「是。」

  在他心目中,方山並非什麼了不起的人物,殺了方山,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。

  劉聰道:「我們去也!」

  他大步走出,北宮出、武崢嶸及一夥羽林軍自然緊緊跟在他的周身,寸步不離,再沒人去理會躺在地上的謝天。

  劉曜一拉鐵煉,司馬業的身子飛上半空,給他牽引著走。他走得並不甚快,鐵煉始終拉得繃緊,司馬業亦一直留在半空,沒有墜下。這名善於奉承、手段陰毒的大將軍,竟然也是一位內功深厚的大高手!

  弓真口稱有病,倒非說謊,看見堂堂皇帝給人折磨到這個地步,看得胸口發悶,不想跟著再看下去。

  弓真回到房間,穗兒早在等著。

  穗兒將一張招成雙鯉魚的方箋送給弓真,說道:「公子,你出去後,有人送了這封信給你。」

  弓真卻不接信,笑道:「你該知公子西瓜大的字不認得十個、八個,還是乖乖念給我聽吧。」

  穗兒打開方箋,抽出信函,念道:「此地虎狼之地,欲保性命,速走為上。」抬頭望弓真。

  弓真道:「沒有了?」

  穗兒反反覆覆把信函前後再看一遍,說道:「沒有了。這封信既沒上款,也沒下款,沒頭沒腦的,也不知說些什麼。」

  弓真沉吟半晌,問道:「信是誰交給你的?」

  穗兒道:「你走之後,我到小廚房煮午飯吃,之後回到房間等你回來,便在幾上見到了此信。」

  弓真尋思:這人說這裡是虎狼之地,誰人不知?單就我到來之後,死的高手便已不少,連石虎,謝天這樣的絕頂高手,也得一個中毒未救,一個命喪當場。如果我弓真怕死,怕危險,那就不會來清河了。

  又想:留書之人究竟是誰,是敵是友呢?他是哄我離去,還是好心示警?想來想去,這裡的朋友除了史遷世之外,實在想不上任何人,可弓真早上出去,正是會晤史遷世,跟他聊天,史遷世又何需多此一舉,神神秘秘來信示警?

  他心中忽然浮現一個人,問道:「穗兒,你能不能從信裡看出,寫信的人究竟是男是女?」

  穗兒「哇」的一笑:「穗兒也不過讀了七、八年書,自己的字寫出來也是見不得人,哪裡有這樣的眼力?不過看這人的筆跡蒼勁有力,倒不像是女人的手筆。」

  弓真微感失望,心道:「果然不是她。」

  穗兒鑒言察色,問道:「公子的心目中,是猜想著某一個人?」

  弓真搖頭道:「不是不是,我跟她只見過一面,她還是我敵人,哪會來信向我示警?」

  穗兒道:「連公子也猜不到是誰,穗兒更猜不到了。」

  弓真打了個呵欠:「搞了一整天,我倦了,想小憩一陣。」

  穗兒卻沒有出房,只是望著弓真,神色有點扭捏,有點害羞,又有點緊張。

  弓真看見她的模樣,笑道:「怎麼了?有事跟我說?」

  穗兒點點頭,又搖頭。

  弓真道:「什麼事情不能說?莫非……崔二爺不捨得你這名漂亮乖巧的丫頭,竟要收回?」

  穗兒忙道:「絕沒有這樣的事。公子對我這麼好,便是二爺要回我,我也決計不肯。除非……除非是公子不喜歡穗兒服侍,不要穗兒了。」

  弓真道:「我可怎捨得?咦,這是…」

  只見穗兒持著一套衣褲,送給弓真,笑吟吟道:「公子,你試試合不合穿?」

  弓真又驚又喜道:「是你縫給我的?」

  穗兒點點頭,服侍弓真換上衣褲。這套衣褲五彩繽紛、條紋相間,卻是氐族富貴人家的服色。

  崔相送給弓真的布帛,質料雖美,卻是整塊織成,穗兒將之割成一條一條,以細線縫補成一張大布,方才剪裁成氐人愛穿的條紋衣服。

  氐人百姓的衣服通常不是青色、就是白色,富貴人家卻愛五彩斑斕,招搖過市,更鮮豔于高門漢人。

  弓真穿起這套新衣裳,活脫便是一個氐族富家子弟,攬鏡自照,也覺新穎,捉住穗兒的織手,歡喜道:「那些漢人衣褲,害得我好不蹩扭。虧得你有這雙巧手,為我做出一套氐人衣服來,我真不知該怎樣感激你才是。」

  穗兒滿面通紅,卻不敢抽回雙手,低頭道:「為公子做事,是奴婢份內的事,公子說感激,可折煞穗兒了。」

  弓真見到她低頭羞澀的樣子,心神一蕩,忍不住低頭吻下。穗兒不敢反抗,便是要待反抗,此刻心神皆醉,卻哪裡有半分氣力反抗得來?

  過了不知多久,穗兒輕輕掙脫弓真的掌控,說道:「奴婢出去了。」反手帶上門戶。

  弓真舔舔嘴唇,怔立良久,方才就寢。

  睡得昏昏沉沉,突然聽見「奪」的一聲,身前一陣疾風掠過,猛地驚醒,只見一根短箭插在牆上,相距鼻子不過三寸,假使此箭射下五寸,便已洞穿了自己的太陽穴,那真的是死得不明不白了。

  弓真嚇出一身冷汗,拔出短箭,沖出門外,掌中自然不忘帶少阿劍。

  他出到房外,只見一條黑影身法好快,已在二、三十丈外。此時已是深夜,依稀可見黑影身形一翻,翻上牆頭,再一翻,倏忽無蹤。

  弓真不懂輕功,卻哪裡追他得上?心道:好歹也得循他走的路途跟上去,看看有沒有蛛絲馬跡留下。

  他爬出圍牆,沿著腳印一直摸索。那人輕功極高,腳步踩在泥地、踩在草堆,只留下淡淡痕跡,加上天色已暗,辨認更是困難。追出一段路後,終於再也找不出足跡來。

  弓真心道:「此人輕功如此高強,看來武功也是高手。為何适才一箭,竟會失了準頭,殺我不死!偏又不補上第二箭,取我住命?」

  心念一動,取上短箭一看,只見箭上系有一短箋。

  他拉出短箋一看,只見上面寫著寥寥十幾個大字,自己自然一個也看不懂,卻覺得有點眼熟。掏出先前穗兒交給他的信函對照,兩信字句竟然完全無二:此地虎狼之地,欲保性命,速走為上。

  弓真思忖:這人兩番向我示警,卻又神神秘秘的,不敢現身見我,究竟是何意思?無論如何,他沒有一箭射死我總算對我不太壞。

  忽聽得一陣密如亂麻的草木落葉聲音,只見遠處一道黑光、一道白光交叉飛舞,猶如兩條矯捷游龍,竟是兩人交手過招。

  看清楚,過招二人一人衣衫破爛,使用一根竹棒兒,正是連三滔;另一人使的是長劍,竟是王璞那名劍法奇高的奴僕阿豬。

  兩人又快又淩厲,招式到處,四處草木如同落英紛紛而下,然而劍棒相交,卻是悄無聲息。

  弓真心下奇怪:阿豬和連三滔怎會打了起來?嗯,王璞和連三滔爭奪崔三小姐,早就恨不得拚個你死我活。阿豬雖然被送了給崔桓當奴僕,骨子裡當然也是為王璞辦事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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