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諸葛青雲 > 血連環 | 上頁 下頁
四一


  司空遠自然不便明言心中所想,只是搖頭答道:「老人家睿智高明,哪有不妥之處。但關於這死者身份,我們只是出於猜測,似乎未便向華山派遽加指證……」

  宇文奇不等司空遠話完,便把那柄業已拂拭潔淨的吳鉤劍,遞向司空遠道:「老弟請看,我們不是完全出於猜測,業經獲得相當有力的證據了呢!」

  司空遠接劍看,只見劍柄上鐫有「夏侯」兩個鐵線篆字。

  既有「夏侯」兩字,自然足證死者真是華山仙翁夏侯川。司空遠不禁暗歎堂堂掌門,一代大俠,竟在惡毒暗器之下,化作南柯,歸諸劫數。

  他感歎夏侯川的不幸,更複暗忻自己的僥倖,遂越發警意潛生,覺得在這鬼蜮四布的險惡江湖之中,真必須以經驗、機智、武功、品德相輔相生,倘若僅占其一其二,定難有所成就。

  宇文奇笑道:「老弟,你的慣用長劍既已毀去,便暫時保存這柄吳鉤劍便了。」

  司空遠道:「老人家呢?」

  宇文奇接口笑道:「一來我不慣用劍,二來我還有我自己的獨門兵刃。」

  司空遠想問問宇文奇,他的獨門兵刃又是何物?但尚未開口,卻突然聽得一片簫聲,隱隱傳到。

  司空遠因精於音律,一聽簫聲之下,便覺十分耳熟。

  他覺得這簫聲與自己遇著那蠻不講理的黃衣書生時,倚橋獨立的白衣少女所吹極為相似。

  當時,他因那白衣少女的身材背影,極像自己魂夢相思的橋上失約之人,曾想追去看看,致與黃衣書生發生衝突,作了一場莫名其妙的殊死之戰。

  如今,簫聲又作,極似前聞,司空遠不禁劍眉雙軒,循聲舉步走去。

  他這一趕去聽簫,並欲窺看吹簫之人,卻忘記了兩件對日後關係重大的事。

  第一件,就是忘記與宇文奇繼續談論那和佛手紅痕有關的武林至寶血連環。第二件,就是忘記向宇文奇探問什麼東西是他慣用獨門兵刃?

  宇文奇自也聽見簫聲,他見司空遠循聲舉步,遂含笑問道:「司空老弟,你是否精於音律?對這月夜簫聲,深感興趣?」

  司空遠道:「晚輩略通音律,聽出這位吹簫之人,一腔幽憤,是把極度傷心,托諸簫管,遂想前去看看。」

  宇文奇聞言笑道:「老弟真是位多情種子,但望吹簫人是位絕代紅顏。」

  司空遠赧然說道:「老人家休要取笑,你若這樣說法,我便不去。」

  話方至此,倏然住口,劍眉雙蹙,傾耳凝神。

  原來,在這沉沉靜夜之中,除了簫聲以外,竟又起了第二種悲涼的樂韻。

  司空遠既是知音,自然聽得出那第二種悲涼樂韻。

  是有人吹笛。

  起初,司空遠以為是偶然巧合,但在一聆聽之下,便知其大有因由。

  因為他聽出後吹笛韻,與前吹簫聲似乎有對抗跡象。

  一般武林高手,以樂韻對抗時,無非把內家真氣,化入簫笛之中,吹奏出石破天驚,降龍伏虎之曲詞,看誰禁受不起?

  如今這簫聲,笛韻,雖有對抗跡象,卻非凝氣爭強,只是出於純音律,絕不滲雜武功,看誰吹得淒涼,奏得嗚咽?

  宇文奇見笛韻一起,司空遠反倒止步,不禁「咦」了一聲,含笑問道:「司空老弟,你不是要去看看吹簫人嗎?怎不……」

  司空遠苦笑接道:「老人家難道未曾聽出簫聲笛韻是在競吹心曲。這種比賽,意境極高,我們何必加以破壞?」

  宇文奇笑道:「照老弟這樣說來,你是準備就在此處,遠遠地領略一番?」

  司空遠歎息一聲,點頭道:「此曲只應天上有,人間那得幾回聞?吹簫人和吹笛人的音律造詣均極精奧,這種情調絕高,老人家何妨與我一同靜靜欣賞。」

  宇文奇目光一轉,含笑說道:「老弟要我和你靜靜聽這笛韻簫聲的斷腸曲詞,宇文奇自可奉陪,只惜我身無雅骨,多半是成為對牛彈琴,聲不入耳而已。」

  說完,便與司空遠雙雙在一株大樹根際,盤膝坐了下來。

  這時,那隱隱傳來的簫聲笛韻,吹奏得越發淒涼,宛如哀猿啼壑,孀婦悲秋,簡直令人不忍卒聞。

  以樂聲相競的二人,無論在樂技造詣,及曲調悲涼之上,均差不多,難分強弱。

  但靜坐聆聽,遠遠欣賞的二人,卻在感應上,有了顯著差別。

  宇文奇始終在嘴角間,掛著他那獨有的神秘笑意,絲毫無動於衷,仿佛對那些悲涼音韻,完全左耳進,右耳出,不曾在他情懷中有半點吸收感受。

  司空遠則完全沉醉於這斷腸樂律之中。初時聽,便劍眉深蹙,滿面愁容,繼而跟隨著簫聲笛韻的越吹越覺悲涼,漸漸流下眼淚。

  最後,他竟傷心大慟,珠淚狂流,使所著青衫的前胸,一片盡為水濕。

  甚至於在簫聲笛韻兩皆收歇,餘音全消,夜寂如死以後,司空遠仍自滿面悲愁,木然垂淚。

  宇文奇目光一注,看得搖了搖頭,朗聲叫道:「司空老弟,常言道:英雄有淚不輕彈,你為了一點不相干的蕭聲笛韻,便如此淚濕衣襟,未免太以英雄氣短了吧?」

  司空遠被這樣一叫,才驀然驚醒,一面舉袖拭去滿頰縱橫淚潰,一面讚歎說道:「音樂之力,本足感人,這吹簫吹笛之人,更複造詣精深,能把滿腔幽怨,化為樂律,從管內、唇邊,曲曲吹出,司空遠佩服萬分,願以師事……」

  他直等說到「願以師事」之際,方發覺樂韻早停,不禁目注宇文奇,愕然問道:「宇文老人家,你……你知不知道那簫聲笛韻,何時停歇?」

  宇文奇失笑道:「停了好大一會兒,曲終人早散……」

  司空遠呀了一聲,不等宇文奇話完,便即閃動身形,向适才簫聲笛韻來處,電疾馳去。

  宇文奇知道他是想去追趕吹簫奏笛之人,不禁搖頭一歎,隨在司空遠的身後。

  司空遠一路疾馳,一路注目,終於在一片峭壁之前,發現蹊蹺。

  這片峭壁,高約百丈,壁下約莫相距丈許,有兩大塊平坦青石。

  兩塊青石之上,各顯出一些有人盤膝而坐的痕跡,坐痕深淺相若,肢體細小,足見兩人功力相差不遠,均是身懷上乘內家絕藝的武林紅粉。

  正對這兩塊青石的峭壁之上,也一左一右留下了幾行字跡。

  左邊那幾行字跡,寫的是:「卿有淚如海,我有淚如江,吹斷簫聲痛斷腸,伊人在何方?」

  右邊那幾行字跡,寫的是:「恨!恨!恨!捫心按劍蒼天問,問蒼天是否聵聵?血仇怎刃,伊人怎摁?」

  這壁上的幾行字跡,著實把位司空遠,看得呆呆發怔。

  宇文奇伸手輕拍司空遠肩頭,含笑叫道:「司空老弟,你認得壁上留題之人嗎?」

  司空遠搖頭答道:「留題人並未署名,晚輩如何識得?只覺得字裡行間,充分透露出無窮鬱恨而已。」

  宇文奇見司空遠神情悲淒,好似入了魔道,知道空勸無益,非加刺激不可,遂仰首長空,發出了一陣縱聲狂笑。

  司空遠果在聞聲之下愕然問道:「老人家為何發笑?」

  宇文奇向他深深看了一眼,點頭歎道:「我懂得老弟何以如此激動,關懷他人的傷心恨事了。」

  司空遠苦笑說道:「晚輩只是自然感觸,老人家卻又有何看法?」

  宇文奇雙目之中,精芒微閃,說道:「愛管人間傷心事,只緣身是傷心人。但老朽認為司空老弟在欲替旁人傷心之前,應該先打點精神,振奮勇氣,先把自己的傷心事,加以消弭才對。」

  幾句話兒,果然把司空遠刺激得豪情勃發,閒愁盡散,劍眉雙軒,厲聲叫道:「老人家,我不是忘卻了父母之仇,只可惜找不著江夫人,不知道羅刹教主壇所在……」

  話方至此,突然聽得有人在身後極為低微地哼了一聲。

  這一聲,把宇文奇哼得臉紅,把司空遠哼得耳赤。

  因為以他們的功力造詣,內家火候,不應該連身後有人,都懵然無覺。

  司空遠首先回身,宇文奇也跟著轉頭,向後看去。

  身後闃然無人,只在二丈來外,有一片並不太高的陡峭石壁。

  壁上並無洞穴,只圍繞著東一堆西一堆的環生雜草,雜草中央,則是方圓四五尺的一塊堅厚平臺。

  司空遠看不見人,便向宇文奇看了一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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