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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二


  司徒玉失聲歎道:「用手一掂,竟能度出如此精確數字?那位孟老人家著實不愧有『賽歐冶』之稱。」

  司徒厚笑道:「凡事熟能生巧,我孟康老友,鎮日都在搞這些爐火冶煆之舉,自然要比常人的度量能力,高明正確得多。」

  司徒玉含笑說道:「只怕連『神州四逸』中的『巨斧樵夫』本人,也未必知道他所用巨斧的確實重量?」

  司徒厚道:「以前不知,以後便知了。」

  司徒玉恍然說道:「大概『巨斧樵夫』還以為是一百三十六斤,竟與孟老人家爭辯?」

  司徒厚微笑說道:「豈單爭辯,他們還打了賭呢!」

  司徒玉問道:「這場賭約多半是孟老人家贏了東道?」

  司徒厚點頭答道:「我孟康老友,一面準備稱量那柄巨斧,一面告知『巨斧樵夫』,說他那柄巨斧,粗型鑄成之際,確是一百三十六斤,但等點鋼退火之後,卻消去了一斤有半。」

  司徒玉靜靜聆聽,司徒厚繼續說道:「我孟康老友,把話說完,巨斧重量,也已稱出,果然恰好是一百三十四斤半,這樣才把那位『巨斧樵夫』,佩服得五體投地,甘心認輸。」

  司徒玉笑道:「這事確甚有趣,但不知孟老人家在這場東道中,是贏得了什麼珍貴物件?」

  司徒厚搖頭答道:「不曾贏得什麼珍貴物件,只贏得了一樁承諾。」

  司徒玉惑然說道:「一樁承諾?這承諾是……」

  司徒厚不等司徒玉往下再問,便即笑道:「『巨斧樵夫』所作承諾是,只要我孟康老友有需人相助,他便赴湯蹈火,亦所不辭。」

  司徒玉動容說道:「像『巨斧樵夫』那等身份的武林人物,必然言出不二,這份承諾的價值,真比珍寶還要高呢!」

  司徒厚含笑說道:「我也覺得可貴,但我那孟康老友,卻還不肯接受。」

  司徒玉愕然問道:「孟老人家為何不受?」

  司徒厚道:「他說他一生平和處世,與任何江湖人物,均從未結怨,何況風燭殘年,為時不多,不會有甚需求『巨斧樵夫』相助之事。」

  司徒玉點頭笑道:「這是武林人物的高尚情操,但孟老人家雖然謙辭,那位『巨斧樵夫』,卻恐仍會設法使他接受!」

  司徒厚撫掌笑道:「老弟猜得半點不差,『巨斧樵夫』說是他這樁承諾,並不限於我孟康老友本人,無論是他親友,抑或門徒後人,只要提起『孟康』二字,『巨斧樵夫』便絕對盡力相助。」

  司徒玉連連點頭,正色說道:「老人家認為這是一樁秘聞樁趣事,在下卻認為這是一樁佳話。」

  司徒厚歎息一聲,淒然說道:「趣事也罷,佳話也罷,我孟康老友,墓木已拱,卻並未有甚事兒,求請那『巨斧樵夫』相助過呢!」

  說到此處,目光倏然一亮,向司徒玉打量兩眼,揚眉微笑說道:「老弟,我們風萍偶聚,也是前緣,你萬一江湖有事,遇上『巨斧樵夫』之時,頗可利用我孟康老友之名,讓那『巨斧樵夫』,為你賣些力氣。」

  司徒玉笑道:「老人家……」

  司徒厚知他之意,搖於笑道:「我不必了,我也與人無忤,與世無爭,鎮日深山樵采,伐木為生,最多遇見些虎豹豺狼,倒還自能應付,用不著有求於『巨斧樵夫』那等武林大俠。」

  司徒玉見他盛意拳拳,倒也不便過於推辭,遂抱拳一揖,含笑說道:「多謝老人家的美意,在下記住就是。」

  司徒厚歎道:「老弟何必謝我?一來你未必有事會需『巨斧樵夫』幫忙。二來即會有需之時也未必找得著他。故而我雖告訴你這段秘密,只能備作萬一湊巧之用。」

  司徒玉微笑說道:「書到用時方恨少,事非經過不知難,老人家盛情明教,在下受益良多,自然感激不盡。」

  司徒厚手撚銀須,目注司徒玉問道:「彼此風來秋水,雲度寒塘,轉瞬便即東西,老弟還有什麼事兒,要問我麼?」

  司徒玉心中一動,揚眉問道:「老人家對於『神州四逸』情況,知道得清不清楚?」

  司徒厚道:「老弟問的是那一方面?是關於『神州四逸』的武功專長?還是關於『神州四逸』的人品道德?」

  司徒玉應聲答道:「在下不問武功專長,問的是這『神州四逸』的人品道德方面。」

  司徒玉作此一問,有其深心因為,自從聽得「天魔聖母」丁娘娘,囑咐玉嬌娥,要她在中秋大會,設法殺死「神州三逸」,而非「神州四逸」之語,司徒玉心中便有了個自己不敢相信的奇異想法。

  他想的是「神州四逸」之中,會不會有一人是偽善巨惡,與「天魔聖母」丁娘娘等,有所勾結,共有策劃十五年前的「北天山萬梅石屋」血案?

  因恩師「海岳游仙」梁天奇是於十五年前的「天池棋會」之後,與「神州四逸」,同返「黃山」,然後發現身中奇毒。

  恩師曾一再推敲,均推敲不出自己是在何時中毒?何地中毒?以及施行暗算之人,又是哪個?

  這些問題,也一直納悶在自己的思慮之中,直到如今,才算是看到了一把「秘密之匙」的淡淡影子。

  倘若「神州四逸」之中,有一個表面雖是大俠,實際卻是惡魔的大大壞蛋,則暗對師傅下毒,豈不極為容易?並也與「天魔聖母」丁娘娘之語,有所契合。

  故而,司徒玉認為自己這種想法,可能是開啟秘密之門的「唯一鑰匙」,遂向白髮樵子司徒厚探詢有關「神州四逸品德,希望使這把「淡淡的鑰匙影子」,加深加濃一些。

  誰知,他的妙想竟屬於一廂情願,司徒厚的答覆,完全與司徒玉所料相反。

  司徒厚聽完司徒玉所問,笑吟吟地說道:「這『放鶴老人』、『羅浮梅叟』、『巨斧樵夫』、『寒江釣雪翁』等『神州四逸』,論起武功修為,容或未能爐火純青,登峰造極,只是『第一流中第二流』的上中之選,但論起人品道德,卻四海同欽,無不尊佩。」

  司徒玉有點失望地,皺眉又道:「他們之中,難道每個人都至真至善,在品德上毫無瑕疵。」

  司徒厚微笑說道:「只要是有七情六欲之人,便難免沒有瑕疵,倘能瑕不掩瑜,更屬仁人俠士。老弟不妨在武林中不稱他們為『神州四絕』,而稱『神州四逸』的用字之上,推敲推敲,便可知道若向『神州四逸』,吹毛求疵地批評起來,無非性情孤高,落落寡合而已。」

  說到此處,徼微一笑,又向司徒玉繼續說道:「譬如老弟今日所遇,不是我司徒厚,而是『巨斧樵夫』,他定然不肯嘮嘮叨叨地,說這半天,最多三言兩語,便將飄然而去。」

  司徒玉雖覺失望,但也無可如何,遂點了點頭,含笑拱手說道:「多謝老人家一切指教,司徒玉不敢打擾太久,就此告別。」

  司徒厚笑道:「老弟好走,恕我不送,你莫要忘了我所說我老友孟康的那段的武林故事。」

  司徒玉連連頷首,這一老一少,全都複姓的山林隱土和江湖豪俠,便相互含笑為別。

  經這一番閒談,司徒玉的寂寞之感,雖然消了一些,但頭上那把未曾加濃加深的「秘密之匙」的淡淡影子,卻仍無法驅去。

  當然,若想鑽入「秘密寶庫」,來個恍然大悟,真相大白,便非先開啟「秘密之門」不可,但真正是以開門啟戶的「秘密之匙」,卻又在那裡呢?

  司徒玉越想越迷糊,越想越煩惱,漸漸地又恢復了未與司徒厚相逢之前的苦悶情況。

  适才,他苦悶時,還遇著一陣叮叮伐木之聲,解他煩憂。

  司徒玉悶不住了,他邊行邊自引吭高歌,唱的是辛稼軒的《南鄉子》:

  何處望神州?
  滿眼風光北固樓,
  千古興亡多少事,
  悠悠,
  不盡長江滾滾流。

  年少萬兜鍪,
  坐斷東南戰未休,
  天下英雄誰敵手,
  曹劉,
  生子當如孫仲謀。

  稼軒詞本來均沉鬱雄奇,豪情勃發,司徒玉這一引吭高歌,果然遣散了胸中不少寂悶。

  但他雖唱得高興,卻有聽得傷心。

  因為司徒玉一闕南梆子剛剛唱完,正自意猶未盡,還想再唱一闕之際,路旁一座小峰腰的竹林之內,竟有人失聲痛哭。

  司徒玉驟聞哭聲,自然一怔。

  竹林中,哭聲稍住,有人長歎說道:「辛稼軒一代名將代,一代詞雄,胸中韜略經綸,一生憂國憂民。可惜當時君昏臣儒,一味江左偷安,才使這位大豪傑大英雄,有『空將萬字平戎策,換得東家種樹書』之感,怎不令人聽了他『千古興亡多少事,悠悠,不盡長江滾滾流』之句,為之傷感浩歎!」

  司徒玉聞言,才知是自己無意中唱了一闕稼軒詞,竟引起別人傷感。

  但林中人吐語不俗,自己反正閑得無聊,何不……

  念猶未畢,林中人業已叫道:「喂!小哥兒,我們都是景慕辛稼軒的後世知音,倒也有點緣份,你獨自山行,可能又餓又渴,倘若無甚急事,不妨進林來,叨擾我老頭子一條鹿腿,和幾斤酒吧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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