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邪神傳 | 上頁 下頁
一三


  他從未失敗過。但他知道,人不可能永遠幸運。總有一天他會因情緒惡劣而不幸失手,被抬到小羅山下一坏黃土埋白骨。

  因此,為了活下去,他必須控制自己的情緒、神志,冷靜地應付任何逆變,不懈地苦練又苦練,別無他途。

  剛準備打坐調息,敞開的大門突然掠入一個黑影。

  此地不論晝夜,房門皆不許關閉。

  每一間房的主人,必須將自己的房間,看成絕不許外人侵入的地盤,必須將入侵的人驅走,而且格殺勿論。

  因此除了一名送食物的小廝,以及整座房舍的管理兼傳令人之外,即使是莊主光臨,踏入室門一步,房間的主人也必須出手將莊主逐出。如無管理人出面喝止,主人必須全力進攻,直到有一方受傷倒地為止。

  這一室的主人,是他和梁志豪。

  黑影掠入,梁志豪在內間洗漱,他必須加以阻止。

  大喝一聲,不加思索地飛撲下床,扭身一腿猛攻對方的中盤,扭身飛起斜踢,快逾電光石火。

  黑影身法奇快,間不容髮地飛退出房。

  管理人是個虯髯大漢,及時現身房外,喝道:「住手!周教頭叫你去一趟。」

  周教頭是他這一組的指導人,藝業深不可測,也是直接指揮這組十八名兒童的人。

  周教頭的一句話便是聖旨,即使是叫他們去跳火坑,令出必行,他們也絕不敢遲疑,不然必被處死。

  他順從地跟著中年人外出,踏入燈光明亮的議事室,他一陣心悸,忖道:「糟!今晚難過。」

  一排議事案後的虎皮交椅上,中間坐著大總管甘飛。

  左首,是一名鷹目勾鼻的中年人,他不認識。

  右面,是高瘦陰沉大馬臉的周教頭。

  階右,站著一位穿勁裝的中年婦人,與一位青衣短打扮的女娃娃。

  男女練功時不在一處,平時也很少接觸,因此他不認識那些與他命運相同的女孩子們。

  他上前抱拳行禮,恭敬地說:「弟子辛文昭,聽候差遣。」

  「站在一旁。」周教頭冷冷地說。

  他行禮退至階下,垂手肅立聽候擺佈。

  大總管撫摸著頷下鼠鬚,向周教頭說:「周兄,你給他們說吧!」

  周教頭取出一面兩尺長一尺寬的黃旗,鐵製旗桿長約三尺,往桌上一放,乾咳一聲,陰森森地說:「辛文昭,余小秋,你兩人今晚到莊東南的小羅山山巔,取回這面黃旗。你們先看清楚。」

  ▼第六章 深山殺人夜

  大小羅天位於兩大奇峰之間。莊北那座奇峰,叫做大羅山東南角的峰頭,稱為小羅山。山距西面的建德縣城,約四十里左右。

  莊名大小羅天,緣出於此。

  但這兒所有的兒童,誰也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,只知道那兩座山峰叫大羅山和小羅山而已。

  周教頭掃了兩人一眼,又道:「你們是第一次出莊。山上的地勢不明,正是鍛煉你們應付陌生環境的好機會,也是考驗你們與陌生人聯手應敵的機會。

  「保護黃旗的人共有八位,他們如何保護,如何分派,誰也不知道。

  「可以告訴你們的是,八個人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,不是你們死,便是他們亡,誰失敗誰便下地獄。

  「目下是黃昏,二更天你們隨領路出莊的人動身。天亮後取不回黃旗,你兩人就在莊門口自盡。」

  辛文昭心中狂跳,強按心頭恐懼,欠身問道:「請問教頭,弟子是否可以帶兵刃和暗器?」

  「當然可以帶,你以為是去捉迷藏嗎?」

  「弟子希望天黑後便動身。」

  「不行,退下去!」周教頭斬釘截鐵地說。

  兩人告退出廳,辛文昭心中一動,向走在後面的余小秋姑娘說道:「余姑娘,咱們先商量商量……」

  中年勁裝婦人叱道:「住口!不許商量,你們兩人等於是臨時的結伴,突遇強敵被迫聯手的人,沒有你們商量的工夫。」

  帶他來的粗壯中年人也說:「除非你皮癢了,不然你給我乖乖地走。」

  他不敢不遵,乖乖地住口。

  未進入大小羅天之前,他性如烈火、倔強、驕傲、目空一切,寧折不屈。

  但這三年來,他像是改頭換面變了一個人,在動輒得咎的皮鞭與死亡的威脅下,他知道該如何逆來順受,該如何隱藏自己心中的秘密,該如何讓自己活下去。

  留得命在,這是活下去的唯一理由。

  他靜靜的回到房中。梁志豪關心地問:「文昭,你的臉色好蒼白,叫你去有事麼?」

  在此地,誰也不願結交傾心的朋友,原因並非是無暇聚談,而是怕日後比拼過招,如果對方是知交好友,動起手來必將影響情緒,絲毫情緒的波動,便足以令自己陷入危局,丟掉性命。

  因此辛文昭雖然與梁志豪共室三年,始終不曾建立深厚的友誼。

  梁志豪沒有他堅強,想家想得發瘋,經常從惡夢中哭醒,抱中枕頭呼爹喚娘,令人聞之鼻酸。他是個性情中人,極盼獲得文昭的友誼,找一位知心的朋友傾訴心中的沉痛。

  但堅強的文昭卻被迫鎖起自己的心,築下一道堅固的堡壘抗拒提防,將渴求友誼慰藉的念頭,盡可能遠遠地排至九霄雲外。

  他也只是個十二歲的大孩子,何嘗不渴望結交意氣相投的朋友?

  但理智告訴他不可以這樣做,他只能將交友的念頭丟開,丟得遠遠地,愈遠愈好。

  他向梁志豪搖頭苦笑,一面換上夜行衣,一面說:「今晚我要出去,上小羅山。」

  梁志豪一怔,訝然道:「你……你是說,你被派出莊?」

  「是的,我是第一個被派出莊的人。」

  「有重要的事?」

  他從懷中取出掛在項上的金色翡翠長命鎖,塞入梁志豪的手中,抑制地說:「志豪,如果我不回來,而你日後又能活著出去,請將這塊長命鎖片,掛在河南開封府祥符縣朱仙鎮的宋忠武廟的聖像下,感激不盡。」

  他像是託後事,梁志豪一驚,急道:「文昭……」

  他佩上暗器囊,淡淡一笑,揮手道:「請你不要多問。」

  梁志豪黯然嘆息,愴然地道:「好吧!但願我能不負所托。可是……我不知道是否能挨得到活著出去的一天。」

  文昭心中一慘,情不自禁地一把抱住了對方。

  梁志豪也激動地抱住了他,心酸地飲泣,不住喃喃說:「我們好可憐,我們還是孩子,我們……」

  文昭不住吸氣,淚水大串大串流下腮邊。

  無聲的悲痛最為傷人,他應該毫無顧忌的大哭一場。

  久久,他咽下流入口角的淚水,鹹鹹的。他不願吐掉而往肚裏吞,顫聲說:「志豪,為我祝福吧!我也為你祝福。」

  「何時動身?」梁志豪顫慄著問。

  「二更。」

  「那……你得好好養神。」

  「是的,我得好好養神。」他醒悟地說。

  即將生死一決,他怎可不抑制自己定下心神養精蓄銳?

  他一手握劍,和衣躺下,只感到心潮起伏,那能好好休息。

  手心涼涼的,全是汗水,身上不時打冷顫,脊梁發冷,口乾舌燥,脖下像是被人扼住般難受。

  久久,他突然自己打了自己兩耳光,挺身而起,深深吸入一口氣,恨恨地道:「這怎麼成?還沒有出去自己就垮了。

  「辛文昭啊!你為何不想開些?你只有死中求活一條路可走,你必須打起精神來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