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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六


  酒樓分上下二層,下層是一般食客,上層是宴會之所,二樓的食廳寬敞,可容下二十餘桌酒席。分為廳廊,廳又分為前後廳。廊在廳的兩側,有牆壁隔住,那是帶了內眷的人進食的地方,有專設通道。後廳以屏風隔住,那是專為女眷進食的所在,男女涇渭分明,不相混雜。那年頭,女眷上酒樓的少之又少,即使有,也大多數是風塵女人,規矩人家的婦女,都是將酒菜送至房內進食的,極少在大庭廣眾間拋頭露面。掌燈時分,荊二爺肅客登上了二樓,樓上備下了兩桌盛筵。客人來了八位,主人這一面也是八名。樓下客人甚多,樓上除了主人所設的兩桌外,只有三桌食客,共有十二名老少,都是腰包裏銀子多多,付得起昂貴酒席錢的爺們。

  有廂內燈火搖搖,可知其中一間有客人。但在食廳的人,如不打開廂房,便無法看到廂內的人,而廂內的人,卻可掀開一角窗簾覷看廳內的動靜。

  酒菜送上,主客雙方似乎皆心情沉重。

  酒過三巡,鐵掌卞綸粗眉深鎖,向主人荊成沉重地說:「荊二哥既然查不出頭緒,那麼,咱們只好逕自到東陵鎮去查了。」

  荊成有點悶悶不樂,苦笑道:「兄弟親自到東陵勘查十餘次,所有的鎮民皆眾口一詞,指稱不知劫車案的底細。兩位在現場目擊的案發生的人,所說與在縣衙所供證的經過完全相同,皆說與商大爺無關,委實找不出線索,看不出任何破綻。卞兄即使親往勘查,恐怕也查不出任何結果來,明查顯然無效。」

  「那天縣裏派人驗屍,荊兄是否在場?」

  「在,而是縣大爺親驗,兄弟在一旁照料。」

  「可看出有何異處麼?」

  荊成點點頭,道:「唯一可疑的是,田福春致命的創傷在咽喉,一刀刺破氣管,而無撬動拖帶的痕跡,如果是面對面交手,似乎不可能順利一刀致命而無拖帶撬動的狀況發生。以那位南鳴的身手來說,田福春比金鄉姜兄藝業相當,怎能一……」

  「這就是可疑的地方。其他的傷痕像是擦傷,又像鞭傷,很難確定。」

  「是否有暗算的可能?」

  「暗算絕不可能傷在喉部,更不可能渾身是傷。」

  「那……」

  「同時,另一名賊屍,兄弟也感到奇怪,似乎不是個會武藝動刀打劫的人。」

  「可查出身分了?」

  「沒有,身上一無長物,身分不明。」

  「會不會如外間謠言所說,是商大爺家中的打手?」

  「這就是可疑的地方。如果是商家的打手,犯不著讓他曝屍,悄然掩埋了事,豈不是不知鬼不覺?」

  卞綸冷哼一聲說:「這樣看來。這人八成兒是商家的打手了,故佈疑陣以脫嫌疑,極有可能;那麼,南鳴也可能是商家的打手了。依常理,恐是南鳴事後反悔,欲至金鄉投案,碰上那位郭大人糊塗透頂,也碰上姜兄不明事理,反而成了商家父子的陰謀,中了他父子的詭計。後來起解赴府,商家父子深怕南鳴翻供,所以派人半途截殺滅口。」

  「依卞兄的推斷……」

  「兄弟短見,商家父子難脫嫌疑。」

  「卞兄,兄弟另有看法。」

  「荊兄,請說明白。」

  「會不會是商家父子授意南鳴行苦肉計呢?事實證明在本城和金鄉南鳴劫車的消息的人,確是來自東陵鎮。目下著手之處,可分三途進行。」

  「哦!我明白了,荊兄之意,是查明與八名解差同時埋屍的人身分來歷,是否這兩人與商家有關,再就是查明劫賊遺屍的身分,是麼?」

  「最迫切需要的是,要查出南鳴是否仍然藏匿在商家。如果是商家所施的苦肉計,南鳴身受重傷,不可能遠走高飛,必定藏在商家,咱們只消找到南鳴,一切難題,皆可迎刃而解了。」

  卞綸以掌擊桌,興奮地說:「有道理,只要查出南鳴的下落,便可水落石出了。」

  「不管南鳴是否藏在商家,這人必須弄到手。卞兄,要查此人,必須全面緝拿,廣佈眼線追搜各地才是。」

  「兄弟也知南鳴關係重大,因此在府城動身前,已派出好友趕至附近四縣偵查絲索,只忽略了東陵鎮。好,咱們明天到東陵鎮落腳,加緊追查線索。」

  驀地,左首壁角下的一桌食客中,站起一個年輕英俊的食客,背著手臉色平靜,走近桌旁含笑頷首為禮,問:「是兗州車店的卞綸兄麼?兄弟岳璘久仰大名,如雷貫耳,幸會了。」

  卞綸一怔,推椅而起惑然道:「岳璘?咱們素昧平生……」

  「兄弟是京師良鄉人氏。」

  「哎呀!」卞綸欣然叫,抱拳為禮道:「我知道了,良鄉金翅大鵬岳老英雄,膝下有兩位公子一位千金,兄臺是……」

  「兄弟排行第二,冒昧打擾卞兄,家兄岳珩。」

  接著過來另一位老成些的年輕人,抱拳含笑道:「兄弟岳珩,冒昧打擾卞兄,務請海涵。」

  卞綸呵呵笑,說:「在山東,誰不知兩位兄弟臺已經步入仕途?在下有幸高攀了,請坐,咱們坐下來談,兩位因何這般打扮?」

  岳璘趕忙說:「愚兄弟已經酒足飯飽,改天再行打擾。兄弟奉命查案,剛才無意中聽到卞兄與荊店東所談的事,似與兄弟所辦的案件有關,因此不揣冒昧,特向卞兄打個商量。」

  「岳兄之意是……」

  「請卞兄供給有關南鳴的一切消息。」

  「這人是……」

  「很像一位疑犯。」

  「他……」

  「可能是逃犯艾文慈。」

  「艾文慈?」卞綸愕然叫。

  「是的,聽說該犯的臉貌極像艾文慈,這是朝廷欽犯,一個極為危險的人物。因此,兄弟冒昧相商,請卞兄供給消息,發現該犯的行蹤時務請見告。卞兄已派人遍佈四縣,人手眾多,不難查出該犯的下落。如有所獲,請通知兄弟一聲,不可匆匆下手,以免打草驚蛇,由愚兄弟親自下手捕他歸案。」

  凡是稍留心江湖動靜的人,應該多少知道艾文慈的事,因為官府所出的賞格太高,十分惹人注意,尤其是賞格高出在逃匪首趙鍤兄弟三倍以上,未免有點反常,惹人注意並非不可能。

  卞綸久走江湖,在山東可說是第一流成名人物,對此地第一名宿金翅大鵬少不了敬仰有加,金翅大鵬的聲譽極隆,確也實至名歸。但岳璘兄弟在江湖行道為期甚短,老大岳珩更是極少出門,因此認識他兄弟兩人的江湖人,為數並不多。卞綸偏處兗州,就不曾見過兩位出身名門的年輕人,雙方通名,他確是肅然起敬,但聽對方說了嫌犯是艾文慈,要親自下手擒緝,立即引起他的反感。

  他的反感並非無因,一是認為岳家兄弟瞧不起他卞家的朋友,不配擒捕艾文慈。再就是這兩位兄弟貪圖重賞,要獨吞一千兩銀子賞格。江湖人在外混飯餬口,有骨氣的人講究自食其力,不搶不偷不詐不騙,大多數的人經常囊空如洗,毫不重視錢財,賺的錢左手來右手去,問心無愧輕財重義,他卞綸就是這種人。對方貪圖一千兩賞銀,委實令他不快,先前惺惺相惜所生的肅然起敬感覺,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,代之而起的是極端的不快,甚至鄙視反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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