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匣劍凝霜 | 上頁 下頁
七九


  車把式搖搖頭,苦笑道:「趕上一趕不打緊,下半程牲口可吃不消。客官,這種天氣不算熱,如果不是去年鬧水災,這一帶全是田地,再過半月高粱長至八九尺高,人在路上走四面不透風,浮土近尺,車輛壓下去灰塵上揚七八尺,那才叫苦啊!」

  輪聲轆轆,騾車不徐不疾地向前行駛。

  艾文慈穿了一身直裰,戴四平帽。他倚坐在車凳上假寐,對身外的事不予置理。

  車後傳來了隱隱鸞鈴聲,塵頭大起。不久,鈴聲漸近。塵影中,可看到車馬的形影,蹄聲急驟,車聲轔轔。

  車把式扭頭一看,趕忙將車盡量向側靠,並亮聲高叫道:「老兄,慢點兒好不?」

  四匹渾身棗紅,高大雄駿的栗色馬,拉著一輛豪華的輕車,以高速急駛而來。輕車的左右後方,三匹同樣雄駿的健馬護駕,馬上的騎士兩男一女,穿月白勁裝外罩綢質披風,頭戴同色布質遮陽帽,佩了劍,神氣極了。

  天藍色的車廂形如轎篷,天藍色的紗製車帷,繡著雲雷紋和紅圖案,四周繡著祥鳳,垂著流蘇。四匹駿馬清一色配帶全飾,套具、籠頭嚼環、頂鈴、纓絡……全是嶄新的精製品。這是大戶人家的豪華輕車,但只限於平民縉紳使用。如果是官宦人家,車頂必有裝飾,車廂旁繪有代表家族的圖案。頂飾須按官品裝飾,一看便知。本來朝廷曾頒下禁令,民車的車廂僅許用黑色,但久而久之,除了大紅之外,已不限於黑色了。

  車幔低垂,看不見車廂內的景物,但幽香隨風散逸,猜想車廂內的人可能是女流。

  車和馬對客車的車把式所說的話不予理睬,風馳電掣似的超越而過,留下了飛滾著的黃塵,幾乎對面看不到人影。

  車把式發出一聲低低的咒罵,放鬆控索掩住口鼻罵:「狗娘養的!神氣個什麼勁?」

  久久,塵埃漸清,客車方以正常的速度行駛。

  一名客人將頭伸出窗外問:「趕車老兄,那是些什麼人?」

  車把式搖搖頭,信口道:「不知道,反正總是附近大戶人家的內眷,帶著打手保鏢招搖,還會是好路數?」

  鎮口的柵門大開,遠遠地便看到柵門不遠處的柳樹下,圍著一群人。在犬吠人聲中,客車駛入柵門。

  「兗州到歸德的客車。」人叢中有人叫。

  其實,車不能到歸德,只到蔚邢,黃河渡頭。河對岸,有歸德府的車馬轉載客貨。歸德府屬河南,不是山東地境,渡船載不了大車,車過不了河。

  街道寬闊,兩旁雖有不少住宅,但店舖甚少。全鎮只有百餘戶人家,全都是務農的樸實鎮民,只在鎮中心設了五六家店舖,販賣農具與日用必需品。一間小店兼營客棧,也就是車馬的歇息站頭。店右邊的雜貨店,是供應官鹽的唯一地點,而且兼賣成藥,備有一些平常的膏丹散。

  路兩側栽了不少柳樹,右側的一株柳樹下,圍著一群人,一個個神色憂慮。車把式扭頭向人群瞥了一眼,看到了樹下躺了一個年約半百的人。

  一名村夫站在路旁大叫道:「趕車的,小心了,剛才商大爺的車傷了人,你可不能再出事了哦。」

  車把式吆喝一聲,拉下剎車桿,車吱嘎嘎發出尖厲刺耳的怪響,剎好了,插好長鞭,向村夫笑問:「噢,剛才那輛轎車是商大爺的?」

  轎車,是指車廂的形狀如轎的車,本朝方有此稱謂。車把式的話,含有諷刺的成分,是有原因的。通常所稱的轎車,專指轎而言。轎,稱為育行之車。另一種正式的所謂轎車,京師以外的平民百姓,八輩子也沒見過這種車。皇帝的車稱輅,共有五輅。玉中、左金、次革、右象、次木,聖駕出遊通常是乘玉輅。至永樂年間,所造的大輅和玉轄,都是用兩頭象施挽的,馬拖不動這種龐然大物。用馬的則稱為馬輦,用人抬的叫步輦。皇后也乘輅,並有所謂五色安車。皇妃的車則稱鳳轎與小轎,但不是人抬的轎,確是車,這就是轎車名稱的由來。除了皇妃之外,東宮妃及親王妃的車,也稱鳳轎與小轎。郡王妃的車,改風為翟,稱翟轎,也稱翟車。

  那時,除了婦女或老弱,平民百姓是禁止乘轎的。即使是官,文官三品以下皆不許乘轎,武官不論大小,一律禁止乘轎,必須騎馬,以免打起仗來忘了騎術。這裏所指的轎,也叫肩輿,不是車。

  車把式明知當地的土霸商大爺八輩子也沒沾上官,所以語氣中諷刺他的內眷想做皇妃。

  村夫聽不懂車把式話中的含義,點頭道:「是的,剛才在此撞傷是一個外地人,恐怕不妙。」

  「有何不妙?商大爺難道害怕不成?」

  車把式笑著說:「我是說這個人不妙,恐怕活不成。」

  「哈哈!自有商大爺善後,你們免操心啦!把人帶去找郎中救命,你們怎麼置之不理圍著看熱鬧?」車把式泰然地說。

  「敝處沒有郎中。再說誰也不願叫留一個身分不明的外地人,以免打人命官司。老兄,行行好,帶他到縣城去就醫,成麼?」

  車把式腦袋搖得像博浪鼓,苦笑道:「老兄,要兩個半時辰方能到縣城,帶著他?老天,你是不是要打人命官司?免了,謝謝。」說完,推開剎車木,長鞭一揮,便待驅車而去。

  艾文慈突然伸出窗外叫:「且慢,讓在下看看。」

  車把式不耐地說:「你要看去好了,咱們在前面的小店歇息等你,你如果耽誤過久,便趕不上了,我可不能久等呢!」說完,長鞭暴響,健騾前馳。

  艾文慈排開人叢,有人在前叫:「郎中來了,大家讓開些,別擋路。」

  一名村夫不但不讓開,伸手攔住去路道:「老四,你想找死不成?」

  引路的老四哼了一聲道:「二哥,你這話是什麼意思?」

  「什麼意思?商大爺的事你敢管?」

  「你是說咱們見死不救嗎?」

  「商大爺的事,不許任何人干預。救的不好,這場人命官司你打定了,即使救得好,商大爺也不會讓你安逸。你不是不知道商大爺的為人,何苦惹火燒身?」

  艾文慈忍不住問:「老兄,商大爺是什麼人?」

  「是鎮西的主人,本鎮的首富。你是外地人,最好少管閒事,快走吧。」村夫善意地說。

  「那……撞傷的人……」

  「商大爺會來善後的。」

  「那豈不是晚了麼?救人如救火,拖延不得。」艾文慈斷然地說,逕向裏走。

  村夫不住搖頭苦笑,嘆口氣不再阻攔。

  這位中年外鄉人已是人事不醒,臉部擦傷,流血不止。身旁擱著一個小包囊沾滿塵埃,衣褲並未擦破。按傷勢論,這人不該昏厥的,臉部的皮內傷並不嚴重。

  但經過艾文慈的檢查,這人的傷勢比外表所看到的創傷嚴重很多。

  他毫不遲疑地取下藥囊,一面取藥一面向圍觀的人叫:「勞駕諸位,去取杯水來。」

  沒有人移動,所有的人皆袖手旁觀。最後還是老四擠出人叢,取來了一碗水。艾文慈拉開那人的牙關,捏碎一顆褐色丹丸塞入那人口中,用水灌入。

  正忙著救人,人叢突然紛紛後退讓開一條空隙,兩個穿短打的大漢大踏步進來。

  領先的人滿臉橫肉,伸出毛茸茸的大手,一把夾背抓住艾文慈的後領,提起向旁一推,瞪著兇光暴射的怪眼叫:「走開!少管閒事。」

  艾文慈的手中還端著水碗,一提一推之下,水潑在胸襟上,幾乎一腳端翻腳旁的藥囊。強龍不鬥地頭蛇,江湖經驗告訴他,約束他不可在異鄉招惹當地的土豪惡霸。他將碗交給老四,靜觀變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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