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匣劍凝霜 | 上頁 下頁
七八


  李玉奮身滾轉,脫手擲劍,晶虹破空而飛,貫入逃至後堂口的壯漢背心。他自己也力盡不起,伏在地上喘息。久久,他方吃力地站起,取回手杖,到堂口拔回小劍藏入匣底,入廚取水解渴,再帶了一勺水外出,潑在姑娘的臉上。

  姑娘悠然地醒來,吃了一驚,她看到了四具尚未斷氣的屍體,驚呆了。

  「這些傢伙用蒙汗藥計算我們。」李玉說,指了指後面又道:「我記得這家店的後面沒有馬廄,上次我就猜出不是好路數,客人不多,連伙計都養不活,怎配養馬?勞駕,請到後面替我備一匹馬來。」

  姑娘向後走,在堂口扭頭問:「你為何救我?」

  「不為什麼,快去。」他簡要地答。

  不久,姑娘將馬從後院牽出門口,站在門口說:「馬已備妥。」

  李玉到了座騎旁,冷冷地說:「你吃的丹丸是護心丹。任脈也未被制。請轉告令兄,得饒人處且饒人。山長水遠,後會有期。」說完,爬上鞍橋,丟掉手杖,向西絕塵而去。

  遠出十里外,他向路右小徑馳出,轉頭奔向東山。他不能向前走,只有回頭方可安全,前面有官兵和巡捕等著他,誰也不會想到他會往回走。

  ▼第十九章 亂世人心

  光陰似箭,中元節快到了。

  化名為李玉的艾文慈,離開昌邑到山東,距今已有三個多月了。由於他在黑店弄到座騎,不往西行反而潛回山東藏匿,不但扔脫了岳珩兄弟的追蹤,也與逸綠失去了聯絡。

  山東的西南角是兗州府,兗州府的西南是府屬轄境曹州。曹州下轄兩縣:曹縣、定陶。在匪亂期間,曹州與定陶皆未失陷,劉六劉七在這一帶碰上了對頭。

  定陶的知縣大人紀洪,率領敢死隊一再擊潰犯匪。劉六大怒之下,率賊眾數萬,誓破定陶屠城,揚言雞犬不留。

  紀知縣積薪圍宅,將妻子置於其中,涕泣誓師,如果城破便舉火自焚。幸生不生,必死不死,全城軍民在他的激勵下,督與孤城共存亡。賊兵七攻七潰,黃河北岸屍堆成山。劉六終於自承失敗,釋圍而去,孤城得以保全。

  曹州出了一個鐵漢推官孟勳,也是個好官,他自己親率子弟衝鋒陷陣,曹州得以保全,功莫大焉。

  匪亂平定,換了一批奸官上任。地方開始不靖,治安每況愈下,盜賊橫行,土豪惡霸如雨後春筍般出現,滋生、壯大。

  這裏是山東、南京、河南三省交界處,地處黃河平原,環境之苦,真是苦不堪言。苦的原因是黃河經過這裏,帶來了無窮災難。

  黃河從河南東流入境;經過曹縣與單縣的南部,流入南京的警、沛、徐一帶。黃河的決堤,大部分發生在曹、單二縣附近。

  北決,魚臺、濟寧、東平、臨清、鄆城,大遭其殃。南決,則南京的警、沛、蕭、徐、邱……盡成澤國。年年水災,焉得不苦。

  以最近來說,正德四年,河決曹縣的溫家口、馮家口、楊家口,洪水沖決三堤──南長堤(太行堤)、縷水堤(二堤)、臨河堤(三堤)──直抵城下。

  三座堤每堤相距十里,原河道距城四十里,洪水竟到了城下。原河道寬有一百八十丈。深三丈左右,竟成為兩岸闊百餘里的大洪水巨流。

  去年六月,上游決不名府的黃陵崗,下游決曹縣以西的天仙廟、孫家口,河道改道從城北東行,五百里沃野盡成澤國。

  京師派來了管河副都御史劉愷來治河,這位大老爺看黃河變成了汪洋大海,除了叩頭拜天地別無良策。巧的是他居然磕頭磕出奇蹟來了,第三天河道南涉,回到三堤之外,他這位大老爺帶了大批磕頭蟲祭告河神謝恩。

  河床高出地平面,堤卻跟不上河床的上升速度,洪水期一到,數百里的長堤怎擋得住?碰上這位只會磕頭求神保佑的治水大老爺,災害不止,自非奇事。神是不會保佑人的,必須靠自己保佑自己。同時,地方它既然換了些害民賊,良善小民便失去了保障。

  這一來,人的自私心理抬頭,每個人都為自己打算,民風便逐漸開始轉變,變得冷酷、無情、自私、兇狠,每個人都為自己打算,糟的程度可想而知。

  李玉目前又改了姓名,不叫艾文慈,不叫周昌,也不叫吳用,叫南鳴,姓南名鳴。諧音是孤掌難鳴的鳴字。

  他的箭傷已經養好了,踏著七月天的炎陽大地,從城武縣乘車奔向曹縣。逸綠姑娘給他的勸告,並未產生如期的效果。他心中雖動了不再找匪的念頭,但仇恨的意識,仍然驅策著他去找那些匪首。

  曹縣是他的目的地,那兒有他要找的人。

  城中至曹縣全程七十里,府州的交界處有一座山崗,稱龍崗,也叫臥龍崗。西南至曹縣四十里,東北距城武三十里左右。崗下有一座小鎮,叫東陵鎮,屬城武管轄。城武與曹縣雖同樣是縣,但在分等上略有不同,城武是府屬縣,曹縣則是州屬縣,府屬縣自然神氣些,東陵鎮頗以府屬自豪。鎮南有一條小徑,五十里左右到眾涸集。過黃河可以到河南的歸德府。

  東陵鎮附近,全是黃河氾濫所造成的沖積平原,去年河決,河岸北移一百二十里灌入運河,這一帶盡成澤國,鎮民有三分之二被洪水所沖走。後來河道重新南移,這一帶又成為沃土,但元氣未復,原有的房舍十不存一。一年來,儘管外地有不少移民前來定居,當地的人也以重金至外地召請長工佃戶重整家園,但仍未能使東陵鎮恢復舊觀。

  人力缺乏,牲口稀少,只有村附近開闢了一些田地,三四里外則是一望無涯的荒野,野草高與人齊,樹木稀少,果真是滿目蒼涼,空茫死寂。鎮四周築有寨牆,寨內房屋散落。寨外柳林稀疏,田間的高粱和穀子欣欣向榮,一片青綠,與三四里外的荒涼景象大不相同。

  巳牌時分,一輛客貨兩用大車徐徐西行,距東陵鎮不足五里地,快到了。這種大車車廂甚大,輪軸寬,不設篷。如果載客,則在四面的栓頭張起一塊以柳條編成的篷蓋,極作遮蔽烈日暴雨之用。這部車已經張了篷蓋,車廂後部載了不少以柳條筐盛著的貨物。車廂前半部,坐了五個客人,擠在悶熱的車廂內,風塵滿身。

  車是四套車,有四匹健騾拖拉,如果貨載稍輕,可以減少牲口的數量。車把式的座位高高在上,中有一個人,一眼便可看出是長程客貨車。車座有側的扶手柱,插了一枝淡綠色的三角小旗,旗上繡了一個紅字:卞。車廂務,用朱漆橫書著一行大字;兗州車店,通行全省。

  那時行政區分為二直隸,十三布政司,二直隸是京師和南京。省的稱謂沿襲元朝,本朝初年仍然稱中書省,後來方改為承宣布政使司,不再稱省。但民間舊俗難改,仍然稱省,只有官方文書方可找到布政使司的稱謂。

  兗州車店的東主姓卞,山東地境內,誰不知巨無霸卞三爺騰蛟了得?即使是匪亂期間,卞三爺的大車,響馬賊也不敢任意搶劫毀損,他的總店設在濟南,但兗州的分店主持人,只在卞家的於侄中遴選充任,因為他是本府曹州冤句人。冤句是古地名,也叫宛亭,位於曹州的西南。唐朝黃巢造反,起於冤句,就是這地方。

  五個旅客中,其中之一是南鳴──艾文慈。目前,他重操故業,身分是走方郎中。他的招牌是一根齊眉棗木杖,杖頭掛著一束乾草藥,下垂一塊杉木小板,上面寫著:專治奇難雜症五癆七傷,贈送祖傳炮製膏丹九散。背了一個大藥囊,腰繫布巾包的金針盒,風塵掩不住他的軒昂器宇,蓋不住他英偉瀟灑的顏色。

  炎陽似火,沒有一絲涼意,沒有風,暑熱迫人。已經晴了半個月,今年雨水少,車馬過處,黃塵滾滾。

  車把式長鞭一揮,「叭」一聲暴響,丈八長鞭的梢爆出一朵鞭花。在第一匹健騾的頭後上空發響,四匹健騾蹄上一緊。

  他用巾拭拭臉面,扭頭向後面的車篷項叫:「客官們,半盞茶時分便可到東陵鎮,諸位可歇息片刻,過些茶水。」

  「趕車大哥,可否趕上一趕?車廂裏受不了,呀!」車內有一位旅客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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