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匣劍凝霜 | 上頁 下頁 |
七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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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哦!剛才有一頭野犬從外面竄入,弟兄們眼花以為是人,一場虛驚而已。」 岳璘銳利的目光,不斷在孫鎮撫臉上轉,可是天色太黑,無法看清孫鎮撫臉上的表情。 「野犬呢?」他問。 「從東北角竄走了。」 岳璘冷冷一笑,說:「孫兄,兄弟要到鎮上走走,此地的事,如果兄弟來不及趕回,孫兄可自行按計行事,不必等兄弟了。」 說完,帶了兩位假扮兵勇的從人告辭。入鎮後,他便撲奔鎮西大道。 鎮西柵口外,伏下一隊人馬,共二十二人,由一位總旗長負責,封鎖要道實行夜禁,等於是封鎖交通嚴禁通行。 三個人到了鎮口,找到總旗長詢問動靜。據說並未發現有人走動,只發覺西面半里外數間農舍曾傳來狗吠聲。岳璘心中有數,留下話要總旗長轉告孫鎮撫,不要再等他了。 他不到農舍查問,三人沿大道西行,展開腳程向昌邑飛趕,迎頭截擊先走一步佈置天羅地網。破曉時分,他們到了距夏店驛約二十里的倉口鎮,留下一人監視。到了夏店驛,取出都督所發的勘合,取得兩匹驛馬,快馬加鞭趕到昌邑,自有一番安排。 昌邑,那是一座方圓只有五里地的小城,三座城門,地當青、萊二府要衝。城東兩里左右有一座長直數里的東山,也叫東景埠。顧名思義,可知這座山並不是什麼高山峻嶺,只是一座起伏的嶺阜而已。後漢建安初年,袁譚敗北海相孔融於都昌,融敗走東山,就是這處地方。官道經過山下,可說是旅客必經之地。 李玉並不知岳璘追來了,猜想孫鎮撫絕不至於出賣他,因此離開了灰埠,在道旁的一座農舍中歇腳打尖。 姑娘則獨自前往鎮北三里地的農舍,取回存放在那兒的行囊雜物。 他倆直至辰牌末,方啟程西行。而岳璘這時已經接近夏店馬驛了。 李玉要回到京師,希望找到朋友,打聽劉家兄弟的下落。這次山東一行,可說有驚無險,獲得空前的成功,手刃趙瘋子,而且平安脫身,這得感謝逸綠姑娘的相助。 他在心中感激姑娘,但也暗存戒心。他不知道逸綠所說有關凝雪姑娘的事是真是假,自然不敢太過信任逸綠姑娘。 逸綠,這位武林中後起之秀,俠義道中的名女傑,也是他第一眼看到便怦然心動的女孩子。這一生中,他從未對一個女孩子真正動心過,終於,他找到令他動情的姑娘了。可是,逸綠卻是凝雪姑娘的知交好友,而且是為她而來的人。 從言談中,他已聽出逸綠對他的為人尚缺乏瞭解,從姑娘潛伏張家偵察他是否投靠趙瘋子的事看來,顯然地仍然認為他是賊人盜匪。防人之心不可無,他愚昧地在她與他之間,劃下了一道無法超越的鴻溝,把真感情埋在心底。 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不是,一個亡命之徒,驚弓之鳥,天下雖大,但偵騎四佈,岳璘更像是陰魂不散的催命鬼,也像附骨之蛆般緊跟不捨,可說處處陷阱,步步危機,茫茫天下卻無容身之地,心理變態自所難免,他不得不提防每一個出現身畔的人,甚至對每一個陌生人皆懷有戒心。 金匣空了,身上只剩下十來兩碎銀,如果省吃儉用,到達京師尚敷應用。因此,他必須盡快趕到京師。至京師全程一千四百里,十天內趕到量無困難。同時,岳璘在灰埠,可能查出他的行蹤,必須早早離開方安全。 逸綠自有打算,她也到京師,結伴同行名正言順。兩人飽餐一頓,準備停當踏上西行官道,在一處隱秘的古林中,她告罪獨自帶了包裹進入密林深處。 出來時,她成了一個臉白唇紅的秀逸小書生,手提包裹,腰懸佩劍。 一頭秀髮挽成髮結,像煞了一個俊秀的遊學小書生,青衫寬大,掩去了身體的玲瓏曲線。 李玉一呆,笑道:「丰神絕世,翩翩濁世佳公子。喝!好俊。這一來,我只好做你的腳夫了,包裹給我。」 她粉臉湧上紅霞,避開他的目光說:「裏面全是些衣物,不敢勞駕。」 「你如果要自己提,我這身打扮,倒不像是同行的伙伴了,身分不相稱,豈不引人注意?」 姑娘心中一轉,將包裹遞過,岔開話題問:「李兄,你的行囊呢?」 李玉拍拍懷中的金匣,說:「除此之外,別無長物。我的行囊留在濟南,也只是些不值錢的雜物而已。」 「那些金針不值錢麼?」姑娘笑問。 李玉神色黯然,舉步便走,一面說:「那些金針不在身邊,我輕鬆多了。」 「為什麼?」姑娘不解地問。 「有金針在,我必須救人;而我卻做殺人的勾當,真愧對那些救人的金針。」 「李兄,你我一見如故。交淺言深,有一些話,不知該不該說?」 「海內存知己,天涯若比鄰;承蒙姑娘不棄,視我為友。友直、友諒、友多聞,方是擇友之道。姑娘有何指教,尚請直言無隱,是不是?」 「我不知道你的身世,自然不可能體會到你感受的痛苦。昨晚你對趙瘋子所說的話,我可以猜出些蛛絲馬跡來。李兄,大亂已平,三年了,過去的痛苦,也該隨三年的逝去歲月而消散。人不能永遠生活在仇恨中,不能永遠被痛苦折磨。你該忘掉那些慘痛的往事,為未來的歲月做安排。你比我大不了多少,像是初升的旭陽。你有你的前程,你有你的抱負,但仇恨會令人瘋狂,令人喪失理智,會毀了你的前程和抱負,你自己在毀滅斷送自己的一生。也許你認為響馬賊的首領們罪大惡極,但設身處地想想,你便不會以為然了。趙瘋子是為了保全妻子而不得已從賊,固然不為世人所諒。但易地而處,你會不會不顧妻兒的死活於不顧,只顧自己偷生呢?」 李玉扭頭瞪了他一眼,憤然地說:「他為了妻兒,便可以做賊殺人放火了麼?」 姑娘淡淡一笑,說:「李兄,你是不是想說古聖先賢的話?什麼大義滅親啦!什麼士可殺不可辱啦!又什麼人生自古誰無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啦!李兄,世間聖賢不多,如果每個人都是聖賢,世間是何模樣?豈不成了一群行屍走內的世界了,所以有人說笑話,說『賢人不死,大亂不止』,你要知道,人可以忍受苦難,但忍也有極限。當今雖是天下承平,但君昏臣奸,天下洶洶苦難無已,要求平民百姓向朝廷效忠,豈不過分了些麼?天下非一人之天下,受不了誰又不想反抗?誰又不想取天下據為己有?趙瘋子是霸州文安縣的生員,有勇力,好任俠,喜大言自負,確也是文武全才的豪傑。要知道,地方官要的是順民,要的是俯首聽命可任意魚肉的愚民百姓,趙瘋子這種人,在地方官看來,不啻是眼中釘肉中刺,必欲除之而後快,哪還會有好日子過?所以劉寵兄弟攻文安,劫其妻為要脅,他終不顧一切入夥造反。亂世人命不值錢,所以說寧為太平犬不做離亂人;兵荒為亂,殺戮在所難免,為求戰勝,顧不了人命貴賤,兵過處赤地千里,並非奇事。要歸罪於幾個為首的人,李兄,那是不公平的。」 「那……依你這麼說,他們都不該死囉?」他仍然憤憤地問。 「當然罪有應得。我的意思是,你用不著以有用之身,去和那些兇殘匪盜拼命。」 「你的口吻,不像是行俠仗義的人。」他悻悻地說。 「也許是我自私,我認為你該用你的金針救世,而不必浪費有用的生命。找那些匪盜,是我這種人與官兵的責任。」 「哼!說得好聽。」 ▼第十八章 恩將仇報 「你知道那位柴老前輩是什麼人嗎?他就是報應神柴大俠應祥:黑道巨寇的剋星。四海狂生更是捕捉逃犯的能手,前晚他也在找劉六劉七,因此張五才不得已將趙瘋子藏在倉房。如果你不來,這些江湖高手即使成不了事,官兵早晚也要來抄滅張家的。」 「哼!我如果不來,趙瘋子早就溜之大吉了。不談這些事了,趕路要緊。」 午間經過倉口鎮不久,便被人釘上了。過了夏店驛兩三里,一匹健馬趕上了他們,馬上的騎上伏鞍狂奔,像是負責六百里急報傳遞的驛卒。 兩人未加注意,仍舊泰然趕路。 日影西斜,道上商旅漸稀,已是申末酉初左右,前面東山在望,快到昌邑了。 與逸綠沿途深談,姑娘的話確也令他心動。大亂期間,家破人亡的人,不止他一個李玉。再說,殘害福林村的人,是邊軍而不是響馬賊,該受報應的人,該是邊軍的主將江彬,而不是響馬賊的賊首。過去的已經過去了,失去的永不會再回,他既無力刺殺江彬洩很,又何必以有用之身在天涯海角搜殺那些匪首?他心中油然湧起放手的念頭。來日方長,他該為自己打算。 一路上,姑娘娓娓深談,說些武林掌故和江湖門徑給他聽,以分散他的意念,希望沖淡他鬱積心頭的仇很。 塵頭大起,三匹健馬迎面而來。 「咦!天色不早,為何還有東行客?」李玉脫口叫。 「想是附近的人,從城裏回來的。」姑娘信口答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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