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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九


  大管家並未在大廳逗留,出了東廂,直奔東跨院。張五爺的住宅重樓崇閣,堂廣奧深,內部不知到底有多少廳堂院房。俗語說,侯門深似海,張五爺的府第雖沒有侯門一般深廣,但進入其間確是不辨東西南北,不知身在何處。

  李玉的目光並不向各處探索,但暗中已留了神,對房舍的格局和型式,已有了相當瞭解的概念。不知經過了多少房舍,最後踏入一間佈置得倒還雅緻的小客廳。說是小,但已有二丈見方。前端開了兩座明窗,上有承塵,下是徑尺的磨光花磚,壁上掛著名家字畫,几上擺著花卉盆景。兩列交椅放了錦墊,中間的上首長案有一座金鼎,檀香木正在點燃,一縷青煙裊裊上升,滿室生香。

  「請小座片刻,兄弟替你引見家主人。」大管家含笑讓客,然後出室而去。

  李玉身在虎穴,少不了心中有些緊張,但也相當欣慰,想不到機緣巧合,終於被他進了張府,興奮的情緒他隱藏得很巧妙,臉上始終現著平靜安詳的微笑。

  廳中只剩下他一個人,寂靜得可怕。內廳門洞開著,可以看到室內的擺設,像是一間寶藏室,有各種大小不同的雕花木櫃,漆金木架上陳列著以金銀珠寶精製的玩飾,百巧雜陳,珠光寶氣動人心弦。

  他連看也不看一眼,正襟危坐靜待其變。但略一轉念,忖道:「我如果裝得道貌岸然,恐怕反而引起對方的懷疑哩!自古道財帛動人心,我豈能免俗?」

  心念一轉,便開始向室內的珍寶打量。

  身後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,像貓一般輕靈。他直待來人近身,方若無其事地說:「庫藏之豐無與倫比。大管家,五爺這些珍藏……」

  「吳總管請用茶。」身後的人搶著說。

  他徐徐轉身,原來身後站著一個端著茶盤的僕人。他淡淡一笑道:「多謝了。小可還以為是大管家來了呢。」

  一面說,一面接過茶杯,毫無心機地喝掉半杯茶,將杯放回盤中笑道:「謝謝。但不知大管家現在何處?」

  「正與家主人會客,不久即至,請吳總管稍候片刻。」僕人欠身回答,緩緩退去。

  李玉的目光,又回到藏珍室。心說:「一個僕人也夠機警,武藝不差,我得小心了。」

  他正在胡思亂想,突然鼻中嗅到一陣幽香,正待有所反應,卻聽到身後微風颯然。他本能地大旋身右轉,右掌已出「雲封霧鎖」自衛。身後不足五尺,俏生生站著一個穿團花紫緞外襖,下著同色長裙,珠翠滿頭薄施脂粉的年輕女郎,身段很豐盈,臉蛋秀麗動人,正以她那雙可勾魂攝魄的水汪汪明眸,訝然向他注視。

  「你是誰?」女郎問。

  「在下姓吳名用,剛才跟隨大管家前來拜會張五爺。」

  「呸!」女郎變色叫,欺進一步又道:「這兒是密室,大管家豈會帶人前來?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乘人不備混入密室,居心叵測,先擒下你再說。」

  聲落人迫進,右手五指突從袖口伸出,捷逾電光石火,幻化為無數虛實難以捉摸與分辨的指影,點向李玉的胸前,似乎已完全控制了李玉胸前的各大穴,一照面便用上了點穴術,看指勢,分明是「亂灑星羅制穴術」的招路,這是長春派門人的點穴奇術之一,在武林中頗負盛譽。五個指尖兩屈兩伸一彎,令人無法捉摸或預料她到底使用哪一個指頭,又攻的是哪一處要穴。單指點穴,內力火候不夠便難辦到,沒有其他手指助力,力道不夠,不但制不住對方的穴道,而且可能自斷手指哩!

  行家一出手,便知有沒有,李玉心中一震,遇上勁敵了。他大喝一聲,斜身退步一掌斜劈,以攻還攻,劈向女郎的碗背,反應之快,無與倫比。女郎冷笑一聲,左手突然反拂李玉的掌背。

  對付點穴術,絕不可和對方的指尖正面硬碰硬接觸,指尖可能比刀尖還要堅硬霸道,必須從斜方向反擊。李玉運氣護身,一沾即走,收招出腿來一記「撥浪揚波」,輕撥女郎的脛骨。

  女郎果然上當,玉手下沉,點向李玉的膝蓋尖。

  李玉突然向前一撲,疾逾電閃,一雙巨掌挾住了女郎的咽喉,一雙大拇指扣實了氣管兩側。雙肘外張,頂住了女郎的雙肩臂,女郎便無法收手反擊了。

  巨大的衝力像泰山下坍,將女郎衝得仰面跌倒,李玉也隨著倒下,把女郎壓倒在下面,一男一女一上一下,面面相對,精采絕倫。

  男女雙方交手,女的最忌諱的事,便是被對方迫近用死纏扭打術纏住。除非這位女郎認為對方是外行,或者存心下毒手讓對方近身,以膝或肘攻擊要害,不然絕不肯讓男的貼身行兇。女郎不是不知道厲害,而是李玉反應太快,出招詭異難測,而她則棋差一著,縛手縛腳,做夢也沒料到李玉在攻下盤時突然冒險撲近攻上盤,自然上當著了道兒。

  「不許動!不然有我無你。」李玉沉叱。

  事實上女郎已完全失去抵抗力,想動也保不住自己,咽喉要害被制,動手腳也無法解圍脫困的,乖乖地停止無望的掙扎,嘎聲叫:「放手!你……你好不要臉。」

  李玉放手一躍而起,臉紅耳赤地笑道:「姑娘的點穴術高明,在下不得不用村夫頑童的近身搏鬥術,多有得罪,姑娘包涵一二。有話好說。先不必傷了和氣,在下確是府上的大管家引來的,絕非存心不良擅闖密室。姑娘如果不信,請費神查問一二,便知小可所言不虛。」

  女郎狼狽地整理衫裙,也臉湧朝霞地說:「我自然會查問,你最好不必打逃走的主意。」

  門外突傳來粗豪的大笑聲,有人叫:「丫頭,他不會逃走的,是大管家請來的貴賓哩!」

  ▼第十三章 鳳來閣香風

  三名穿著華麗的中年人,大踏步進入廳中,其中之一是大管家。領先的人身材瘦削,鷹目炯炯,兩頰無肉,留了三綹短鬚,是屬於令人望之生畏的人物。第二人也生了一雙銳利無比的眼睛,身材雄偉,滿臉虯鬚,粗獷的氣息外露。女郎一怔,向處在前面的瘦削中年人行禮道:「咦!尚叔何時到達的?」

  中年人頷首為禮,臉上湧起令人毛髮直豎的微笑,說:「好侄女,為叔是今早到的,趕來替你爹拜壽哪!咦!半年不見,侄女長得像個大閨女了,不再是黃毛丫頭啦!這次回京,為叔替你物色一個公侯門第的佳子弟……」

  「又來啦!」女郎羞答答地叫,一溜煙從藏寶室溜之大吉。

  「丫頭,你到後面去招呼馬家嬸子,別野。」虯鬚中年人叫。

  瘦削中年人在上首大馬金刀地落座,臉上帶著陰森森神秘莫測的笑容。虯鬚中年人不等大管家引見,隨便地在手邊的交椅落坐,哈哈一笑,向沉靜地在一旁呆立的李玉叫:「兄弟張傑,排行第五,人家都叫我張五。上首那位是兄弟的好友,姓尚,名家驊,在京師當差,你認識他嗎?」

  李玉這次從京師來,曾在京師蟄伏不少日子,對京師的事不算陌生,不由一驚。這傢伙是京師六兇之一,號稱飛豹,而且官拜錦衣千戶,其實並不在錦衣衛當差。那時,掌錦衣衛的大奸是錢寧。錢賊是正德皇帝的義子,賜國姓,所以也叫朱寧。對外,這惡賊自稱皇庶子。太監張銳領東場,錦衣衛是錢寧,兩人搞得京師烏煙瘴氣,天下洶洶,合稱廠衛,百官小民見到廠衛的人,莫不掩目而走。

  錢賊的兒子錢永安,六歲封都督。義子傑、靖,皆冒國姓,掛名在錦衣衛,官拜千戶百戶。這位飛豹尚家驊,正是錢寧的幫兇,也是錢永安的師父。

  「原來是尚大人,草民聞名久矣,只很無緣識荊,今日幸遇,足慰平生。」李玉沉著地說一揖到地。

  飛豹僅用一聲冷笑權算回禮。張五接著說:「你鬥敗了我的女兒小黛,可知你的武藝十分了得。」

  「五爺誇獎了,小可年輕藝微,不成氣候。」李玉謙虛地答。

  「你在夏店驛替我做了一件好事,救了賣唱的朱梅一家子。那兩個小輩是前來查案的人,所查的案與我有關,你打跑了他們,算是幫了我一次忙。我問你,我要你脫離鎮邊牧場,在我手下辦事,你肯不肯?」

  「這個……小可辦不到,受人所僱,忠人之事……」

  「廢話!不要擔心鎮邊牧場的事。只要尚大人一句話,鎮邊牧場便會關門大吉。」

  「只是……小可還有半年之約……這樣吧,半年後小可前來聽候驅策,豈不兩全其美?」李玉故意裝出無可奈何的神情,欲擒故縱。

  「你不肯也得肯。大管家,先搜他的身。」張五目無餘子地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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