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匣劍凝霜 | 上頁 下頁
二五


  這位出身名門大族的陶深,真是不明事理,他的頭艙內原住了三個人,他、老僕和一個六歲大的小娃娃,他將老僕打發至艙面喝江風,把小娃娃趕入中艙,卻從中艙叫出一位女僕打扮的中年婦人,和一位村姑打扮的十六七歲少女,到前艙來照顧從水中救上來的所謂侄兒。

  後艙的掌廚船夫有一陣好忙,準備熱水,燒薑湯,最後是陶深送來的一包藥物,要趕快熬出來。

  船在水中救了人,而這人不是溺處附近的人,按例必須報官處理。但今天救起的人是貨主的侄兒,船伙又得了三十兩銀子的好處,不但免了報官的麻煩,也避免了因報官而作不必要的耽擱,兩全其美,皆大歡喜。船進入了池州府的水域,徐徐上航。

  周昌昏沉沉地入睡。陶深這位生意人,居然有一手漂亮的方脈岐黃之學,而且自己帶了藥,可知不會是包醫死人的荒唐郎中。周昌的腹內沒有水,省了一道麻煩,麻煩的是外傷,更糟的是力竭身虛,陰寒內侵引起外傷惡化,以致體內賊去樓空。外傷上了藥,也灌了薑湯入腹,他僅清醒了一剎那,直至熬好的藥汁灌入腹中,他方安靜地沉沉睡去,這一睡,睡到日落西山,船已過了大通河口,預定晚間泊舟邢家匯。

  他被朦朧的燈光和人影所驚醒,第一眼便看到一張屬於女人的臉孔在眼前移動,接著發現自己的頭部落在另一人的手中。他已是驚弓之鳥,見到女人便心中發毛,本能地伸手一抄,要扣住對方的手,以便挺身而鬥。

  「哎……」有驚惶的叫聲傳出,他扣住了對方的肩頭部分,一個溫暖的身軀倒在他身上,一種毫不帶脂粉味的女性特有幽香,猛可鑽入鼻中。

  他也感到手中已用不上勁,同時渾身發軟,痛楚襲到,無法挺身坐起。

  不等他下一步有所舉動,耳中聽到了急促低沉的叫聲:「李恩公,請安靜些,你受了傷不可牽動創口。」

  聲音好耳熟,這裏還有誰稱他為恩公?他本待出手反擊的念頭突然停頓,定神一看,不由心中一寬,鬆了手說:「咦!你……你不是沈……」

  「噤聲,目下我姓陶,叫陶深,你是我的侄兒,委屈你一下,就叫你陶信好了。」

  「我……我怎會……」

  被他制倒的村姑,是沈仲賢的愛女沈姑娘,她坐正身軀,羞態可掬地說:「我們的船要到江西,一早爹在艙面發現恩公……」

  「婉兒,須防隔牆有耳。」化名陶深的沈仲賢出聲制止。

  「那……女兒稱……」

  「你稱他為大哥。」她欣然微笑,往下說:「爹請船家將大哥救上船來,不想竟是旦夕思念的大哥,你受傷不輕,幸好爹在太平府帶來了不少救急藥物……」

  「你們從太平府來?竟不怕……」

  沈仲賢眉飛色舞地接口道:「我們依你的妙計,用上了金蟬脫殼炒著,僱了空轎向東走丹陽湖,揚言投奔應天府高淳縣安身身。京師來的狗官拼命向東追,一去不回。歐賢侄留在太平府打聽消息,知道你大鬧洪春坊楊五的宅院,也查出楊五有意放水,怕你前往再次興師問罪。這一來,我們放了心,改變主意反投京城,承蒙陶家的子侄仗義相助,改名換姓以生意人身分僱船赴江西安身,天可憐見,讓我們有圖報的一天……」

  「糟!」化名周昌的李玉焦慮地叫。

  「賢侄,你……」

  「你們這種舉動,騙得了錦衣衛的人,卻逃不過雲騎尉岳璘。」

  「他……」

  「他正是金翅大鵬的次子,武林世家江湖地位的聲譽天下聞名,朋友眾多。歐兄能打聽到的消息,他恐怕更為靈通。恐怕他已跟住你們了。船上其他的客人……」

  「船上沒有其他客人,後艙的八個人,是查賢侄幾個,你都見過的。」

  李玉心中略寬說:「還好,但如果我所料不差,恐怕他已在前面等候了。」

  「哎呀!那……」姑娘粉臉發青的慌然叫。

  李玉略一沉吟,沉著地說:「如果我所料不差,你們必可平安無事。」

  「為何?」

  「岳璘雖是奸賊的走狗,但京師良鄉岳家的聲譽,不容許他在忠臣義士頭上圖功名富貴,因此他不至於為難你,不然你們絕難離開太平府,怕不早已擒住你們歸案。他是為我而故意縱放你們的。」

  「為了你?他……」

  「他要利用你們引我出來,所謂放長線釣大魚。」

  「哎呀!他……」

  「我與他的事,與你們太平府的事無關,只不過鬼使神差,偶然湊在一起而已。」

  「賢侄與他……」

  「恕我不能說出來,總之,我與他無恩無仇,他受人差遣,我卻不甘心受縛,等會兒請命船家靠岸,我得走。」

  「大哥,你……你的傷勢,怎可……」姑娘惶然叫。

  「我不要緊,還挺得住。」

  「賢侄,依我看……」

  「依你看,恐怕咱們要同歸於盡……」

  話未完,房門響起叩門聲。沈仲賢伸手位開房門,門外爬伏著查明,低聲說:「上游下來了三條船,已打出限令靠岸下碇受檢的信號。」

  「那是什麼船?」李玉急問。

  落日餘暉仍殘留在天宇下,暮色中視界仍可及遠,三條快船從上游下放,魚貫迎面而來,漸來漸近。

  「恐怕是池口河泊所的巡緝船。」查明心情沉重地答。

  「我得走。」李玉挺起上身說。

  「你走?怎……怎樣走法?」沈仲賢惶急地問。

  「從水裏走。」

  「那怎麼行,你的傷口……」

  「我在此恐怕要連累你們……」

  姑娘將他按住,正色道:「你的創口已經惡化,好不容易退了燒,再往水裏跳,那怎麼可以?你不要命不要緊,我們如果不阻止你,那才是恩將仇報不知感恩的人,將會負疚終生,不管你怎麼說,有禍同當,我們絕不會讓你走。」

  爭論間,航速徐減,風帆已經降下,船徐徐向岸旁移。這時,即使想從水下走,也來不及了,除非能一口氣潛出視線外。

  大江在池洲府地境,流向是西南至東北,江右一帶暗礁甚多,磯石叢生,江左則泥沙成洲,迤邐數百里。在江右靠船,須防觸礁沉沒,江左則怕擱淺,也有翻船之險。因此,靠船下碇須費不少工夫。

  船距岸約五六丈,終於停住了,竹篙在篙孔一插,船便在水流平穩處穩住,用不著下碇。船剛停妥,三艘快船已到了兩側,船鉤一搭,傍著大船停住了,五六名皂衣公人一躍而上,其中一個舉著一盞燈籠,站在左舷的過道跳板上叫道:「池口河泊所康大人出巡汛地,奉命追查逃犯,船丁及旅客速至前艙面接受詢問,旅客並須攜帶各人原籍路引待查,未經許可,嚴禁交頭接耳互相談話,不然將受嚴厲處分,出艙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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