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匣劍凝霜 | 上頁 下頁
一六


  五個大漢入室行禮,虯鬚大漢稟道:「這人拳上的力道有限,也許是出拳太近,不足五十斤力,已算是孔武有力了。手慢腳緩,不是練武之人。」

  紅衣女人輕點螓首,笑道:「他有一副練武人的骨格,這是一塊玉,稍加琢磨,不難成器。」

  花甲老人訝然問:「楊夫人,你要收容這個來歷下明的人?」

  「怎說來歷不明?紀伯未免多慮了。」楊夫人泰然地答,眉梢眼角蕩漾著春情。

  紀伯不住搖頭,說:「這樣好了,明天派人到吉陽鎮去查他的底,不然老朽不放心。」

  「好,紀伯可以進行調查。今晚讓他好好養息,以後請二妹去盤問好的底細。」

  二妹是紫衣少婦,她含笑問:「大姐,是文來呢,抑或是武來?」

  「不許嚇唬他。」楊夫人媚笑著說。

  鄰室的囚房中,周昌已倦極沉沉睡去。

  一位相貌兇猛的中年人怪眼中冷電四射,用粗豪的聲音說:「弟妹,愚兄反對收容附近的人尤其是來到本洲的人。」

  「二哥,為什麼?」楊夫人含笑問。

  「其一,咱們在此地暫時避風頭,必須讓附近的人不敢接近本洲,保持神秘便可隨心所欲。假使收容附近的人,誰還敬畏我們?其二,誰知道這人到本洲來是何居心?說不定是官府派來探虛實的鷹犬?誰又敢擔不是其他仇家派來臥底的人?」

  「二哥的意見,我會考慮的。」

  「咱們羽翼未成,又無法與寰、寵兩位兄長取得聯繫,怎可大意?弟妹務請三思而行,咱們不能再被官府盯上了。」

  寵,是指劉六,在響馬賊流竄期間,稱排行而不稱名,易於知道身分。劉七名寰,兩人是不是親兄弟,外人無從得悉。但兩人確是文安人,對外稱親兄弟,與楊虎、齊彥名同時投軍任巡捕,在霸州專捕境內大盜,被太監劉瑾所迫,便鋌而走險。後來在平縣的匪首張茂家中藏匿,結交太監張忠、馬永成、谷大用,居然混入皇宮,甚至在豹房走動,與正德皇帝鬥猛獸,玩踢球。他們幾個人的武藝,比那些喇嘛僧、法師、勇士有過之而無不及。後來,劉瑾的餘黨御使寧皋,派名捕頭李主簿偽裝彈琵琶的伶人,混入張茂的宅院,裏應外合,猝然襲擊,張茂重傷,劉六劉七也醉中被擒,押解到京師。太監張忠和馬永成落井下石,索賄白銀二萬兩,劉瑾的家奴梁洪,也索賄一萬。劉六兄弟與楊虎哪有這許多銀子賣命?不得已只好出城劫掠籌金。在京師附近劫掠,自然困難重重,官府一追二迫,迫得楊虎火起,火焚官署,劫牢反獄救走張茂,再次淪為盜賊。

  他們並不想一輩子做賊做寇,因此在涿州州官召請他們復職時,他們毅然應召,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,御使蔣瑤更替他們在朝中說話。可是,寧皋並不肯放過他們,抄他們的家,將他們的家族一網打盡。這一來,他們又只好亡命,開始招兵買馬自保,公然攻擊官署,打家劫舍。

  劉瑾伏誅,御使寧皋也跟著垮臺,朝廷下詔許他們自首。劉六便請乃姐出面辦理自首事宜,自己帶了三十四名勇士改邪歸正,再次替朝廷賣命。

  但是,朝廷的其他官吏,對他們並不完全信任。以兵部來說,奏請許他們自首的出於兵部。但下密令嚴加監視,覓機調散他們的,也是兵部。這一來,他們看出朝廷對他們並無安置的誠意,不得不溜之大吉,往投橫行京師的大盜白英,竄往山東,攻破安肅縣死牢,救出老伙伴齊彥名,號召窮民造反,登高一呼,十天內聚眾近萬。這是正德六年春正月的事。從此,他們把大明江山南北五省,搗的稀爛。直至正德七年八月,齊彥名與劉七率舟渡江陰,走通州,皇天不佑,八月天起颶風,船隊正沒,退保狼山。大軍雲集,京營、邊軍、神機營……數萬兵馬合圍,圍攻他們五百勇士(其實颶風覆舟時已死掉一半),齊彥名被神機營的火槍火炮擊斃,劉七也中箭投水自殺,方結束了這一段公案。

  劉六與其子劉仲淮,死於閏五月,地點是在湖廣,據說是黃州上游,於湖廣大軍遭遇,風折帆檣,把他父子倆擊斃落水的。劉七則死於八月,中箭跳水自殺。兄弟倆是否如官兵所說的死狀呢?恐怕有出入,兩人弓馬無雙,飛簷走壁萬夫莫敵,水性高明,說他們全死在水中,未免令人有點難以置信。

  楊寡婦是楊虎的妻子,楊虎死於正德五年十一月,位於亳州白龍王廟小黃河,他率領九名悍賊渡河,竟想衝垮一千三百名官軍的陣勢,十騎悍賊挾馬渡河,官兵出船截擊,雙方河心遭遇,十賊奪船衝陣,被官兵發石弩將船擊沉,楊虎不幸中矢落水失蹤,官兵發表的戰報是已將他擊斃了。

  楊虎確是死了,不然楊頭領的妻子,便不至於稱為寡婦。

  在官府的告示中,稱楊虎的未亡人為楊寡婦。但在賊黨中,她仍然被尊稱為楊夫人,她娘家姓呂,小名芍。楊虎死後,她追隨劉七,奮戰利律、高苑、德平、鄧州、光山,攻擊湖廣大江兩岸,在武昌陽邐團風鎮,一口氣殺掉湖廣巡撫都御使馬炳然全家六十口,臉不改色。

  響馬賊喜穿白,賊兵過處,但見漫山遍野一片白。她楊夫人卻喜穿紅,進軍時方在外面穿一件白披風,紅白映掩,極為搶目。

  這位楊夫人確是了不起,一支六沉槍,一把可絕壁穿洞的寶劍,馬上步下勇冠三軍,衝鋒陷陣馬前無三合之將,下馬肉搏劍如狂龍鬧海當者披靡,橫行三丈直上十尋,飛簷走壁如履平地。

  她也有缺點,一是好殺,二是見不得英俊雄壯的男人。她與楊虎名是夫婦,其實各行其是,有名無實。楊虎天性殘忍,好勇鬥狠,對女色毫無興趣,唯一的樂趣是找官兵廝殺為樂。夫婦倆各有賊眾,各走各路,極少碰頭相聚,誰也不過問對方的私生活。她的賊眾人數最多時,超過一千之數,而在她身畔的親軍,經常保持一百人左右。這一百名親軍全是身高六尺以上,臉貌英俊身材雄偉的勇士,每人帶兩匹馬,衝殺時銳不可當,勇士們皆願替她效死。

  劉七兵敗狼山,她也失了蹤,官兵清理戰場,沒找到她的屍體。死在水中的賊人雖多,卻不見她的蹤影,因此通緝的告示也有她一份。

  她到了紫沙洲潛伏,暗中派人打聽舊日黨羽的消息,也積極進行聯絡舊日伙伴的大計,準備東山再起,她知道官府正千方百計緝捕她治罪,所以不敢絲毫大意。

  第三天一早,三名村夫打扮的人,踏入了吉陽鎮。

  吉陽鎮,在東流縣北州里,北枕大江,設有巡檢司維護地方治安,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江畔小鎮,約有兩百餘戶人家。

  三人相貌不出眾,而且有點呆頭呆腦,踏著慢騰騰的腳步,走向鎮北近江一面的小巷,在一座低矮的茅屋前止步,向左鄰右舍打量片刻,然後上前叩門。

  連叩四次,屋內無人回答。

  左鄰半掩著的木門內,伸出一顆白髮蒼蒼的腦袋,瞇著老眼問:「你們找誰?那間屋子的主人出外打漁去了。」

  「小可找周昌,是不是他的家?」一名村夫問。

  「是的,他打魚去了,已有三天沒口家啦!」

  「他家中……」

  「他夫妻兩人都在船上,同船的還有吳家倆兄弟。平時他們要十天半月才來一次,很少在家。」

  一名村夫含笑走近作揖行禮,憨笑著說:「老人家,我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,向他打聽一點事,請問,他是不是太平府人?來了多久了?」

  「他是太平府洪春坊人,來了快一年啦!原先是逃難來的,在本村落戶成了家,算得上是本村很出色的打魚郎哪!」

  「哦!承教了。」

  「你們找他……要不要留下話?」

  「不,不了,我們過幾天再來好了。」大漢笑吟吟地答,轉身便走。

  三個村夫發現巷口有兩個穿皂衣的人站在那兒,不住向他們指手劃腳,不敢再向別處打聽,向巷尾走了。

  兩個皂衣人略一遲疑,最後跟蹤便追。

  三名村夫繞出村南,一個村夫向同伴低聲說:「定是巡撿司的丁勇,咱們扔脫他,繞西面至江邊上船,以免引起糾紛。」

  「不再打聽了?」另一名村夫問。

  「不必了,鄰居的話自然可靠,走!」

  兩名皂衣人跟到村口,不再跟蹤,停留片刻,急急往回走,逕奔先前與村夫打交道的老人住宅。拉門進入,笑聲傳出。

  這間茅屋內部空蕩蕩,蛛網塵封,顯然久已無人在內居住。一張三腳凳上,坐著白髮老人,雙手端著酒葫蘆,將酒往嘴裏灌,見兩人進入掩上大門,放下酒葫蘆笑問:「怎樣,走了麼?」

  一名皂衣人笑道:「真怪,那三個傢伙來路不明,鬼頭鬼腦,大概看走了眼,把咱們看成公人了!」老人伸手在頭上一抹,取下一頭白髮,用手在臉上一陣搓揉,掉下不少泥灰,現出本來面目,原來是一個中年人,頭上的假髮和臉上的泥灰都弄掉了,笑道:「得人錢財,與人消災。每人二十兩銀子在此地守三天,這樁買賣真是一本萬利。走,咱們回城找樂子去,足夠咱們逍遙十天半月。」

  「今天還未完呢,這麼快就走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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