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匣劍凝霜 | 上頁 下頁


  「楊五是什麼人?」于老人問。

  「是太平府一霸,名譽上是武師,實際上只是府城的遊民幫閒。他的侄兒就是楊巡檢,兩人狼狽為奸,抽賭稅護青樓,勒索敲詐無所不為,最為可惡。」

  「你們今後有何打算?」

  「我們十二個人,都是沈二叔當年任樂陵縣丞時一手所提拔的人。不瞞老伯說,從前我們都不學好,如不是沈二叔有意栽培,今天我們恐怕不是匪也是賊。二叔待我們恩重如山,咱們怎能坐視?當年二叔丟官,咱們也棄職潛逃,暗中保護二叔南下,潛身在府城暗作提防。目下何去何從,須候二叔定奪,我們做不了主。」

  沈姑娘已緩過一口氣來,接口問:「老爺子,那位姓李的恩公,擋得住狗官那許多人麼?」

  「如老漢所料來差,大概無妨。」

  「老爺子,我們是不是在此地等他?」

  「不用等了,到龍山村找他去。他不知道龍山村何處可以找人,所以我們必須先到一步,免得他有所顧忌,等不及一走了之哩!」

  「老爺子和他不是一路的麼?」姑娘好奇地問。

  「老漢請他到龍山替朋友看病的,誰知晦氣星照命,碰上這一檔子事,爾後他的麻煩可大了,說不定這一輩子得在天涯亡命。走吧!但願狗官不至於追來。」

  龍山村小得可憐,只有三四十戶人家,位於龍山的西北麓,村西北是田畝,東北是登山小徑,目下的龍山頂端,只有一座破敗的重九閣,和一座搖搖欲墜的孟嘉亭,除了每年的重陽節,有一些騷人墨客前來應應景以外,平時鬼影俱無,已非當年盛況。登山的小徑只有採柴的人走動,有些地段連樵徑也難分辨了。

  距龍山村還有半里地,小徑穿過一座松林,人影乍現,衣履未乾的李玉提著革囊,挾著一根樹枝當作打狗棍,迎出笑道:「狗官們在搜村,向西追,短期間不會尋來。如果你們要進村,等於是留下線索,後果可怕。要走就走遠些,而且得化整為零晝伏夜行,不離開太平地境,永遠還會安全,你們有何打算?」

  歐宗和查明上前道謝,沈姑娘也上前行禮,紅著臉訕訕地說:「在廟中妾身懷疑恩公是狗官派來探口供的人,多多得罪。恩公臨危援手,恩比天高,無以為報,小女子只能向恩公磕幾個頭了。」說完,含淚下拜。

  李玉讓在一旁,急叫道:「姑娘請起。事到如今,在下也是泥菩薩過江,自身難保,委實無法相助,希望你們及早為計,否則鷹犬將至,想走也來不及啦!」

  「要想他們平安,老漢倒有一妙計。」于老人笑著說。

  「老爺子不知有何妙計?」姑娘滿懷希冀地問。

  「龍山地方小,藏不住的,唯一可行的是釜底抽薪,先將錦衣衛的狗官趕出太平府,或可拖一段時日,令尊便可從容策定遠走他方藏身的打算了。」

  歐宗搖頭苦笑,抽口涼氣說:「不可能的,誰敢到府城將狗官趕走?兵勇巡捕有數百之多,府衙戒備森嚴,更有楊五那傢伙為虎作倀,這傢伙三二十個人近不了他的身,雁翎刀重有二十八斤,刀沉力猛,附近百里內沒有人敢正眼看他,能接下他奪命三刀的人,還沒聽說過呢。」

  于老人向李玉一指,笑道:「小兄弟如果肯去,楊五何足道哉?」

  李玉重重地哼了一聲,冷冷地說:「老伯,你真會抬舉小可跳火坑。不,謝謝你,我有我自己的事,替貴友看過病之後,小可便離開太平府了。」

  于老人呵呵笑,點頭道:「我知道你不會多管閒事的,說說而已。大前天在客棧裏你被五個地痞打得不省人事,整整兩天起不了床。五個人你也敵不住,要說你敢再到府城生事,那是欺人之談,不可能的。你這人久走江湖,明白利害,豈肯做虧本的買賣?」

  「老伯,我這人不吃激將法,少費心。走吧,貴友住在何處?」

  「在山巔近南一座山神廟內。好吧,這就走。」于老人站起說。

  李玉轉向查明關心地問:「你們的人不是也在山上麼?何不一同前往?」

  「咦!咱們的人也預定在山神廟會合,正好同路。」歐宗喜悅地說。

  眾人不走村莊,仍由於于老人領先而行,繞山麓小徑而過,撲奔山南的山神廟。李玉仍然抱了小後生而行。沈姑娘跟在他身後,他不提不放慢腳步。

  小後生只有六七歲,生得眉清目秀,只是嚇壞了,顯得癡呆緊張。經過了這許久,小後生終於發覺不再有人迫害,漸漸神智穩定,臉色逐漸恢復正常。他抱住李玉的脖子,突然悄聲問:「叔叔,你……你不打我吧?」

  李玉淒然一笑,拍拍他說:「小弟弟,叔叔怎會打你呢?叔叔不是壞人哪!小弟弟,你幾歲了?」

  「我叫沈劍虹,六歲。叔叔,劍虹好乖,那些壞人打我,我沒有哭。他們要我告訴他們爹在什麼地方,我不知道,真的不知道嘛。」

  「哦!是的,小弟弟好乖。」

  「我長大了,要殺那些壞人。」

  李玉搖搖頭,說:「小弟弟,不可以的,不能殺人,知道麼?你長大子,要做一個有用的人。」

  「叔叔,什麼是有用的人?」小娃娃歪著腦袋問,看神情,相當認真。

  「這是說,要讀書,讀書可以明白事理。耕田,就要辛勤播種。做生意,要公平交易和氣生財。總之,做人守本分,盡自己的力,就是有用的人。」

  「哦!我……我也聽爹說過這些話。叔叔,你是做什麼的?」

  「我?」李玉含笑反問,久久方低下頭答道:「叔叔是行醫救世的人……我是說,我是個郎中,你如果有病有痛,我會替你醫好。」

  小娃娃用手捂住嘴,猛搖腦袋,閉上天真無邪的大眼說:「我……我沒有病痛,有病痛要吃藥,好苦,我不要吃。」

  李玉被逗得哈哈大笑,拍拍娃兒的肩背,笑道:「小弟弟,藥不一定都是苦的,有病一定要治,不治便會更苦,更痛哩!」

  說著說著,他臉上的笑容迅速地消退,轉過頭自語道:「病的痛苦受得住,心裏的痛苦,那才是無可救藥的魔障,永難消除。」

  身後,突然傳來沈姑娘艱澀的語音:「要做一個有用的人他必須承受痛苦的折磨,如果不堪負荷,景況淒涼可知。」

  他扭頭瞥了姑娘一眼,恰好看到姑娘的秀目中,滾下兩行淚珠。他吁出一口長氣,語重心長地說:「所以說自古聖賢皆寂寞。世間好人難做,但並不可因為難做而反其道而行。孩子們有一顆赤子之心,我們不能因為自身受到不平的苛待,而心懷不忿走極端,教孩子們離經叛道。世道艱難,我們只能逆來順受。」

  「恩公……」

  「哦!但願我言出由衷。」他急急地替自己辯護,腳下一緊,意在避免再談這些不愉快的話題。

  帶著老幼婦孺爬山,那是十分困難的事,又不敢走樵道,怕被樵夫發現暴露行跡,必須披荊斬棘而行,其苦可知。行行復行行,走走停停,約五里左右的路途,足足花了近兩個時辰,近午時分方到達野草及腰,古林四佈的破敗山神廟,所有的婦孺,皆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了。

  山神廟小得可憐,廟東建了一座草屋,孤零零地座落在樹林邊沿,柴門緊閉,看上去空闃無人。但接近到十餘丈外,突聽廟側的草叢中有人叫:「是夫人到了,沒有追蹤人跟來,卻有兩個陌生人在一起。」

  廟四周和茅屋附近,出現了十二名以布巾蒙面的青年人。歐宗高叫道:「二嬸闔家平安脫險。同來的是臨危援手的英雄。」

  蒙面人急急奔到,皆取下了蒙面巾,擁著沈夫人八位婦孺走向茅屋。

  屋內還有兩個人,一是白髮老蒼頭,一是正主兒沈仲賢。他目前化名青雲,年約四十出頭,神情委頓,像是驚弓之鳥。一家團圓,老少哭成一團。

  老蒼頭看到了于老人,喜悅地迎上行禮叫:「超老怎麼又來了,太平府之行得意麼?」

  「替你的主人找了位高手郎中,我能不來?」于老人笑吟吟地說,偕李玉入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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