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匣劍凝霜 | 上頁 下頁 |
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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歐宗將入村救人的經過概略地說了,替眾人引見。在此地的十二個蒙面人,也就是闖村引誘官兵遠離村莊的人,他們過去皆是樂陵附近不務正業的浪子,曾經任縣丞的沈仲賢相勸感化,改邪歸正在縣衙當差。響馬賊在樂陵受創,進城的賊人無一生還,他們曾經出盡死力,立下汗馬功勞。可是,沈仲賢卻因不肯屈事權貴,守正不阿據實呈報匪情,得罪了當時剿匪總指揮提督軍務的太監谷大用,落了個撤職待參的罪名。待參,那是客氣,事實是待死。沈仲賢怎能不怕死?帶了家中老小溜之大吉,溜到太平府易名避禍。這些好漢自然也不願再替奸臣賣命,也溜之大吉暗地裏大家商量,感恩圖報也處於義憤,一路跟了下來,在太平府混日子,暗中留神官府的動靜注意不利於沈仲賢的一切消息。 沈仲賢總算遇上了貴人,吉人天相恰好碰上他李玉途經碧螺村,不然後果不堪設想。他熱淚盈眶地向李玉和于老人道感救命之恩,說起前因後果,少不了悲從中來感慨萬千,也氣憤難平。 于老人懶得再聽這些倒盡胃口的官場恩怨,說:「說來也真巧,早不來晚不來,一來就碰上了你們這樁事,可把李小兄弟拉下了水,真不好意思。本宅的主人彭天謀,是老朽的知交好友,患上了怪病名醫束手,家徒四壁也請不起郎中。老朽在府城落店,碰上了這位李小兄弟,他竟然一口應允免費診治,而且不惜長途跋涉屈駕前來龍山,雲情高誼令人無比敬佩。可是蒼天無眼,今後他可要亡命江湖了。老朽少陪,李小兄弟請到內室一見敝友。」 李玉正急於離開這些悲慘的人,求之不得,向眾人告罪,由老蒼頭帶路,直趨內進的內房。 茅屋共分兩進,後面是一間臥室,一間柴房和廚房。臥房中除了一榻一幾,別無長物,可說四壁蕭條。一進房門,霉臭氣直衝鼻端。一座半尺見方的小窗,雖日正中天也透不了多少光線進來,空氣之惡濁可想而知,別說是有病的人,沒有病的人住在裏面也會生病。 老蒼頭站在榻旁,苦笑道:「家主人一天中,清醒約一到兩次,這時剛入睡,要不要將他叫醒?」 李玉的目光在四周掃了一匝,說:「請掌燈,我先看看。」 老蒼頭點起了菜油燈,在榻旁等候。李玉挪過短几放好革囊,走近床沿,臉色一變,眼中突然掠過一陣寒芒,殺機一湧即逝。 于老人站在他身側,沒看到他眼中的表情。 床上躺著一個年近花甲的衰弱老人,一頭灰髮亂得像雞窩一般,一股臭氣往外直冒,雙目深陷,鷹鼻如鉤,乾枯的八字灰鬍下,是兩片毫無血色滿是乾紋的薄唇。左額角一條刀疤直伸入髮際,一床破棉襖蓋住下體,上身只穿了一件破直裰,可以看到身子只是一個骨架而已,可說骨瘦如柴,去死不遠。 李玉深深吸入一口氣,熟練地檢查病人的四肢五官,久久,方離開臥榻抓住革囊向外走,一言不發。 于老人憂心忡忡地跟在後面,直跟至廳堂方屏息著問:「小兄弟,有救麼?」 婦孺們安頓在壁角,歐宗帶了兩個人在廚下準備茶水膳食,顯然打算在此地停留,婦孺們確是不能再走了。 李玉在唯一的一條長凳上落坐,深思良久,方向于老人說:「貴友……雖未病入膏肓,但得費一番手腳。」 「你是說,仍可……」 「你希望他活?」李玉用略帶乖戾的口氣問。 「小兄弟,你……」 「我說他死不了,但得調養三個月以上。」 于老人憂形於色,苦笑道:「如果請你留此三月,未免不情,但……」 「但小可不能久留。」 「這……」 「小可用針灸術替他治本,調養不需小可監督。」 「針灸需多久?」 「不久,然後我留下單方,調養並無困難。針下病根除,我保證他立可清醒。」 「那……可否請小兄弟立即動手?」 「不!不行。」李玉斬釘截鐵地說。 「小兄弟……」于老人失望地叫。 李玉用奇異的眼神瞪著于老人,哼了一聲。接著神色一懈,吁出一口長氣說:「目下是正午,你希望我下針要他的命麼?」 盤坐在壁角的沈仲賢接口道:「老丈,李老弟說的是實情,針灸術有三不打。正午不打,懷孕五個月後不打,酒後不打。午正氣血上下交流最劇,恐生意外。」 「咦!沈大人也知醫理?」于老人問。 「稍行涉獵,不敢言知。」 「可否請大人勞駕至……」 「大人可以去看看,也許小可看錯了呢。」李玉客氣地說。 沈仲賢不假思索地站起來,說:「僕願效勞,只恐見笑方家。」 于老人領先便走。沈姑娘向李玉歉然一笑,說:「家父生性如此,行事從不三思,尚請恩公休怪。」 李玉笑笑,泰然道:「令尊古道熱腸,當然也近乎任性。只是世間像他這種人太少了。」 不久,于老人與沈仲賢相偕外出,兩人的神色都很凝重。沈仲賢的目光剛落在李玉身上,李玉便笑道:「大人認為如何?」 「僕無能為力,金針力不可逮。老弟臺意下如何?」 「大人認為該在內關下針?」 「這……老弟臺另有他方?」 「小可由外關下針,同是陽池,內外部位不同,內關針透大陵,差之毫釐,風險太大。外關針下三分,灸二壯,明堂灸三壯。調養藥不可斷,參、芪、苓、朮以補氣,生棗仁寧心,蔓荊去頭疼,元參除浮火。至於病家的心中鬼火,小可無能為力。」 沈仲賢眼睛瞪得大大地,半晌做聲不得。 沈姑娘低鬟一笑,說:「爹,碰到高明了,是不?」 「爹本來就一知半解嘛!」沈仲賢解嘲地說。 「小兄弟,這是說,敝友有救了。」于老人興奮地問。 李玉淡淡一笑,冷冷地說:「放心,病要不了他的命。請準備生薑和酒,點一枝香。」他打開革囊又道:「裏面如果進了水,還得到藥店跑一趟。唔!還好,沒進水。」 午膳準備停當,除了派在里外監視山下動靜的四個人以外,婦孺們在廚下進餐,廳堂中擺下一桌,于老人成為主人,沈仲賢是主客,十一個人擠滿一桌。席間,李玉一直埋頭進膳,不與任何人搭訕,即使沈仲賢一再逗他說話,他也懶得接口,不時用奇異的目光,向于老人注視。 于老人已感到李玉的神色不尋常,感到射來的目光飽含陰森森的意味,令人覺得有點毛骨悚然,心中油然湧生警兆。直至行將膳畢,他終於忍耐不住,用話探道:「小兄弟,你是不是心中有事?」 「人的心裏面哪會沒有事?」李玉吃完最後一口飯,冷冷地說。 「是有關碧螺村的事麼?」于老人往下追問。 「天有不測風雲,人有旦夕禍福,碰上這種事,並不稀奇,連想我都懶得去想。」 「也許是吧。」李玉懶洋洋地說,放下碗筷告罪離座。 「敝友的病是不是藥到回春?」于老人繼續探問。 「病要不了他的命。」 「一切尚請小兄弟費心,但願在小兄弟的回春妙手之下,保住敝友的性命。」 李玉冷冷地注視著于老人,片刻方冷冷地說「請放心,他的病絕要不了他的命。說實話,小可希望貴友活的心情,比老伯更殷切。」 「咦!你……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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