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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八


  楊保正這一桌有五個人,另四人是鐵算盤齊福、黃山姑黃海、女兒港的魚牙子陰平、碼頭的混混頭子游神禹浩。這五個酒友,都是一起玩泥巴長大的老親鄰,彼此在生意上沒有利害衝突。儘管他們有好有壞,有時也因一時意見不合打打鬧鬧,但友情並不因之而退色,事情過了仍然嘻嘻哈哈和好如初,頗不簡單。

  酒來了,下酒菜也送來了,桌旁出現了笑吟吟的巡檢老爺雷廷。雷巡檢四十來歲,穿了官服卻沒有官架子,佩著的軍刀鞘和靶都擦得雪亮。

  「嗨!你們好像少了一位。」神眼雷巡檢說:「也來早了些。我猜,你們都沒吃晚飯。」

  「吃個鬼晚飯。」游神禹浩粗粗的嗓音有火氣:「胃口都沒有了,鬧了大半天,真他娘的見鬼。」

  「八爺,坐,喝兩杯。」楊保正說:「老賀沒來,恐怕不能來了,他那艘運漁具的船被扣,很討厭。」

  「公務在身,謝了。」雷巡檢拒絕坐下喝酒:「賀寶安的船,和匪船同時從府城發航,也走在一起,也同時靠岸靠在一起,涉嫌被扣並不要緊,只要他真的與匪般無關就好了。」

  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」鐵算盤齊福喝了一口酒:「跟來的人真厲害,飛越鄰船像大鳥,比咱們這些吃水飯的人還要高明。」

  「當然高明。」雷巡檢說:「府城兵備道衙門巡防隊的高手,三劍客全來了。」

  「哦!那三個狗娘養的!」魚牙子陰平衝口說:「難怪!什麼人倒楣了?」

  「好像是逆匪。」雷巡檢說:「可能是天地會或者六合會的首要份子。你們喝,我要到處走走。」

  雷巡檢已經在此地呆了五年,本地的人相當尊敬這位治安首長。其實,雷巡檢的權力有限,真正負責治安的人,是擁有一營兵力的李千總。這是漢軍旗的所謂綠旗兵,真正的滿州八旗兵,駐在北面江口南湖嘴鎮,而且兼管水師營。

  駐在府城的分巡廣饒九南兵備道衙門,名義上是文官主事,兼管水師。但暗中卻豢養了一隊稱為巡防隊的人,專門負責秘密緝拿特殊要犯的勾當,是權力很大的特勤隊,每個人都是可獨當一面武林高手。他們沒有軍兵的身份,名義是防汛的工務吏目,卻從不管水災旱災的事。提起巡防隊,沒有人不恨的,他們抓人從不知會地方保正里正,所以地方人的口頭禪是:有罪沒罪,千萬別進巡防隊。

  雷巡檢繞過了小姑亭。今晚,他覺得有點心煩。瞥了亭附近那群孩子一眼,覺得孩子的喧鬧聲也令他沮喪。

  是的,他的確有心煩不安的理由。巡防隊的三劍客,追蹤船隻到他的管區抓人,這意味著這座小鎮,日後將會發生一些他耽心的麻煩事了。

  這幾年來,他對地方上的治安情形,一般說來,是相當滿意的,儘管像游神禹浩、鐵鼻算盤齊福、漁具店店主兼走私販子賀寶安、以及這一代的十幾歲的年青人,不斷的給他惹了不少麻煩,但他都可以控制得住,連山裡出來的小強盜,湖裡面出來打野食的水賊,也不敢在他的地盤裡撒野。但如果發生可以來招來巡防隊的紕漏,那可不是開玩笑的事了。

  那不是麻煩,是災禍,可怕的災禍,他向自己說。

  他接近了街左的松廬客棧,店前的幾株老松像幾條老龍張鬣舞爪。一株老松下,坐著旅客惠興隆一家三個人,正在低聲交談。

  他對惠興隆惠興盛兄弟倆有點同情的感覺。這姓惠的兄弟來自贛南山區,帶了一個快二十歲的女兒惠明鳳,迢迢千里來這裡投親。

  他記得,鎮西山腳下的確有一家姓陳的人,那就是息興隆的岳家。陳家是不是三十餘年前有女遠嫁贛南他不清楚,那女兒就是惠明鳳的母親。他所知道的是,陳家已在十年前賣掉了田產,舉家遷往下江另謀發展去了。十年,誰知道陳家遷到何處去了?惠興隆的妻子過世了,帶了乃弟興盛和女兒明鳳前來投親,陳家去向不明,想回贛南已經力不從心,老家的根已經沒有了,回去又能怎樣?

  他有點同情惠家的人,但愛莫能助。惠家的人已在松廬客棧住了七八天,目前正在打算暫時在鎮上找房子安頓,再設法找工作謀生。

  他聽到街尾有喧鬧聲,眉心一鎖,腳下一緊。

  街口偏僻得很,疏落的幾棟草屋,平時就很少有人走動,晚霞滿天,這時更看不到在外走動的懶鬼,正常的人應該在屋子裡和老婆孩子晚餐了。

  距街口數十步,路旁的大樹下有四個傢伙在吵鬧,氣勢洶洶,看樣子要打架。

  「你們幹什麼?」他緊走幾步大叫:「楊豹,又是你。你老爹在醉月居快活,你想找苦頭吃嗎?」

  三個十八九歲的粗壯小夥子,圍住了敞開衣襟,流裡流氣的羅克勤,似乎已經擺出圍毆的姿態。那位特別粗壯的楊豹,楊保正的長子,衣袖已經擄起,大拳頭握緊大得像個海碗,挨上一拳真不好受。

  另兩個一是游神禹浩的兒子禹日升,一個好酒好女人的闖禍小霸王,一個是漁具店店主賀寶安的兒子賀明壽,標準的花花公子。

  被圍住的羅克勤也不是什麼好東西,但憑楊豹這三塊料,還奈何不了這位見過世面的羅克勤。

  羅克勤是前面湖濱沼澤旁羅家的少主人,自幼父母雙亡,繼承下一些田地,一艘漁船,加上一棟三進的古老房屋。然後,那是十年前的事了,羅克勤十四歲,把田產交給佃戶,鎖上了大門,駕著漁船到女兒港碼頭,載了一位好像是走方郎中的人走了。然後每三兩年回家一趟,逗留十天半月又走了。據佃戶說,羅克勤在外面闖江湖,做過保鏢,做過私鹽販子,做過郎中,做過騙棍……

  羅克勤是三個月前回來的。這次好像不再走了。二十四歲雄獅一樣的小夥子,在外面混了十年,一事無成鳥倦知返,連一個老婆都沒混到手。

  這一個月來,羅克勤往醉月居跑得很勤,與眉姑相處得很不錯,敏感的人已經感覺得出,他已經被眉姑迷住了。

  迷上眉站的不止他一個羅克勤,鎮上的年青夥子,就有不少經常往醉月居跑,閒話很多。楊豹是跑得最勤的一個,但在楊保正正在場的時間內,這頭傑傲的豹還知道回避,畢竟有點忌諱。

  看到急步而來的雷巡檢,四個人乖乖閉上嘴。

  「又爭風了?」雷巡檢笑問,故意轉頭回顧:「眉姑好像不在嘛,沒有彩頭,還要吵?」

  「巡檢老爺。」楊豹的話毫無半分敬意:「我們的事,你最好是別管。」

  「真的?」雷巡檢也怪腔怪調地說。

  「第一,我們吵的事與你無關。第二,我們身上沒帶刀子。第三,我們……」

  「我告訴你,你這婊子養的!」雷巡檢的手指幾乎點在楊豹的鼻尖上:「你吐口痰,我也可以判你一個大不敬的罪。我要關你三天,差分秒也不行,知道嗎?」

  「你……」

  「我不想關你,我在保護你。」雷巡檢沉下臉:「羅克勤如果真要揍你,你不死也得脫層皮。」

  「我要不是唬大的。」楊豹怒叫:「他是什麼東西?我要警告他,他再往醉月居跑,哼!」

  「雷爺,我正要往醉月居跑。」羅克勤挪動腰帶上的荷包,臉上有不在乎的微笑:「先讓這三個狗娘養的把所有的威脅髒話說出來,等會兒我要他們一個字一個字吞回去。尤其是禹日升這個雜種,他袖套裡藏有一把刀子,準備在我肚子裡捅一刀呢!」

  「刀子給我。」雷巡檢向禹日升伸出大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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