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無情刀客有情天 | 上頁 下頁 |
一五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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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魔掌還珠 殺機隱伏、死路兩條 不知從何時開始的,十年,也許二十年前,鎮北小姑亭一帶,成了人們傳播謠言,製造是非的地方。當然,有人認為應該是二十二年前,宣老七宣和,帶了他那未滿十八歲的妻子吳氏,在這裡建造醉月居酒肆後開始的。 醉月居,相當富詩意的店名,宣老七想必不是俗人。憑良心說,這裡的地勢風水真不錯。當夜幕降臨時,在店外曲廊雅軒來兩壺酒幾味下酒菜,邀三五知己慢斟淺酌,等候那玉盤似的月華從浩瀚的湖心冉冉升起,灑下滿地銀光,那幽靈似的帆影從月中徐徐滑過,那情調真是美極了。 出街尾不遠是湖濱沼澤區,再往北不遠是不時幻出金光,白沙如雪的金沙洲。白天,鎮裡的娃娃們在那一帶玩水、捉蝦蟹、捉迷藏、打擂臺……傍晚,情竇初開的淑女和好俅的君子,也到這裡散步談心。其實這裡沒有幾位君子,也沒有幾個淑女,雖則鎮上的大戶富豪並不少,看了鎮西數裡外西山山麓一帶的亭園別墅就知道概況了。 往南,是女兒港市,也是本鎮的精華所在,哪一天沒有百十艘各式船隻進出?西面是鎮市的中心,三四百戶人家,倒有大半是各行各業的商店。 大姑塘鎮並不是大商埠,只是一座地當航運要道的小市鎮。山多田少,物產有限,以魚鮮為大宗。由於是航運要道,也是一處良好的避風港,所以在這裡設了千總衙門,駐了兩營漢軍旗官兵,鎮上的人對這些兵皆敬鬼神而遠之。 鎮上共有三條大街,十幾條小巷子。最繁榮的是湖港街,從鎮東沿湖濱伸向女兒港市,棧埠林立盡夜不斷人蹤。鎮內兩條東街和西街。南面大姑塘巡檢司衙門前,有一條大道伸向山區,通向三十五里外的府城。那些大戶人家的老爺公子,經常駕了特製的小型輕車往府城趕。如果是雙頭馬車,到府城只要一個時辰。當然也有人乘豪華的遊艇到府城,但繞南湖嘴要行駛一整天。 沿湖濱也散佈著一些漁戶的土瓦屋,這些人才是真正的本地人,與鎮上的人相比,漁戶只算是下一等的人。 除了醉月居酒肆之外,附近還有一家清幽的旅舍,兩家販賣百貨的小店,和一家頗有名氣的糕餅店。近後面的小山坡,還有一座面向湖心大孤山(鞋山)的仙鶴觀。小姑亭與金沙洲之間,有一處占地頗廣的沼澤區,是雁、鳧、鶴、天鵝等等水禽的棲宿地。 每當風平浪靜時,浩瀚無邊的湖面,點綴著繁星似的無數蟻舟,無數帆影穿錯,固然令人心曠神怡。但一旦風起雲湧,巨浪滔天,成群的江豚戲水,或者怪風驟至,雷雨傾盆,不時出現蛟龍行雲施雨,驚天動地有如宇宙末日,那壯觀的情景,委實令人動魄驚心。 三百餘年前,朱元璋的大軍,與陳友諒的水軍在湖上血戰,數十萬大軍戰艦數千艟,湖水被血染成淡紅色,湖岸一帶積屍數萬。改朝換代,又是一場大屠殺。先是流寇,次是左良玉,三是滿洲兵,大姑塘大概只剩下十餘間破屋。幸運的是,後面有方圓數百里的廬山,正是避兵的世外桃源,居民有一半躲入山中逃過大劫。 人永遠不會從血肉橫飛中學聰明些,反而更愚蠢,更貪賤,永遠不會記取教訓,永遠張開吃肉的嘴,睜大貪婪的野獸眼睛,等待機會把同類咬死,吞噬,撕碎。 有時,人這種東西有時也會短期的安靜下來,獸性的眼睛也會出現倦怠的神情,吃肉的嘴也會閉上暫時喘息,這就是所謂太平盛世了,偶或抓些弱小來嗅嗅血腥,也算是相當正常的事。 現在,正是太平盛世。 小姑亭一帶,每當太陽隱沒在廬山後面時,便成了鎮民休閒作樂的好地方。 雷巡檢雷廷,是一個相當正直,勤快而精明的人,每天都不會忘記穿起他的從九品官服,悠哉遊哉地到小姑亭附近巡視一趟。本地的人,替他取了個綽號:神眼。他的確名不虛傳,決不會忘記曾經見過一次面的人,本地那些碼頭英雄,楊記紙坊的工人,偷雞摸狗的痞棍,甚至從廬山出來獵食的強盜,或者從湖裡出來的小賊,在他眼中皆無所遁形。 六月天,風和日麗。稻田裡已出現沉重的稻穗,漁船上有滿艙的肥美魚鮮。花十文錢,可以買到一條兩三斤重的鯉魚。 太陽已隱在廬山後面,山區裡雷聲隆隆,山峰都隱沒在雲霧裡。但東面的鄱陽湖彩霞滿天,湖上美景如畫。 已經是申牌正,小站亭附近已經有無事可做也不需做事的人,陸陸續續前來應卯了。 醉月居的主人吳氏宣大嫂,老早就監督兩名店夥,把店內店外整理得乾乾淨淨。她的女兒,年方二八的小美人眉姑,也和兩名雇來管廚的傭婦,把廚下整理得清清爽爽,酒菜都準備妥當,等候酒客上門。 宣大嫂也真命苦。宣老七在七年前一個夏日裡,一陣心氣痛從此長眠不起,丟下嬌妻愛女,毫無留戀地走了。那年,宣大嫂才三十二歲,真是花開正盛之年。 第一個攻擊宣大嫂的不是男士,而是碼頭痞棍頭兒游神禹浩的妻子余春梅。這個經常在鎮上搔首弄姿的可敬女人說:要不了十天半月,宣大嫂就會反穿羅裙再嫁了。 但宣大嫂不但沒在十天半月後改嫁,七年後的今天,仍然在鬢旁戴了一朵白絨花。而且,把醉月居撐得有聲有色,比往昔更興旺。 醉月居的前面,建了一座曲廊形的雅座,共有十二副座頭,附近栽了一些花草。如果沒有月亮,就點這兩排美麗的白紗小燈籠。即使是白天,不要說附近的風景,本身的秀雅情調也足以令人陶醉。 醉月居要到申牌正才開門,申牌以前,到這裡坐坐觀賞湖景是可以的,但沒有人招待,更沒有酒食供應。 大食廳內空蕩蕩,這裡冬天才有客人光臨,平時食客都在曲廊的雅座買醉,在大食廳賞不到月的。 第一個進入雅座的人,是本區的保正楊鴻。楊保正在西面的魚尾腳山下,有一座紙坊,用竹料製造一種質料不錯的什麼官堆紙。好像是用來印書的一種不太白的紙,柔柔薄薄的,可以印細字。府城的書店瑞文堂刊印發行的千字文、增廣、四書、金剛經等等,用的就是楊家紙坊的紙。 楊保正年已半百,粗眉大眼,身材魁梧,四方臉袋上,吊著一根豬尾巴辮子,讓人看了有點滑稽的感覺。可是,沒有敢笑他的四方臉袋,他那大暴眼一瞪之下,真沒有幾個不害怕的人。 魚鷹陰平就是少數幾個不怕楊保正的人,最不怕他的一個。魚鷹陰平是女兒港的魚牙子,四十來歲,生得短小精悍,一雙手經常往外張垂,身材又幹又瘦,外表真像一隻蹲在竹排上的魚鷹(水老鴉)。 店夥謙恭地趨前張羅,花蝴蝶似的小眉姑端著茶盤跟到,兩根大辮子走起路來有韻律地擺動,真令人入迷。 「保正這麼早就來了?」眉姑笑吟吟地說,吹彈欲破的粉頰綻起兩個醉人的酒窩:「先喝杯茶。」 「想早點來看你呀!」楊保正半真半假地在嘴皮子佔便宜:「黃山姑在後面,快到啦!」 黃山姑,聽起來像個女人名字,其實卻是一個名號響亮,水上功夫出類拔萃的一位漁船船主的綽號,姓黃,名海,是個骨格清奇瘦骨鱗的人。黃山姑,是一種魚,外形與鯰魚差不多,但背上有棘鰭,體色上黃,肉嫩味美但不如鯰魚肥壯,被捉住時三根棘鰭怒張,被刺中得痛上老半天,據說棘外有毒,因此,最好不要惹這種魚,和鱖魚一樣不好捉,不小心就會受傷。但這種魚懶得很,躲在水草的爛泥裡懶得移動,手到擒來,當然捉它的人必須會捉。從綽號估計一個人的性格、外貌、武功,多少可以知道這人的主要輪廓。 「哈哈哈……」樹籬修剪成的店門口傳來怪笑聲,踱進經營船運貨的小貨船船主齊福:「保正大人,你那位什麼小豹,一天到晚纏著眉姑,好像去年曾經找劉媒婆合過八字。你嘴巴不乾不淨,如果日後你真的做了公公,這算什麼?」 齊福是個最精明的生意人,從不吃半點虧,所以人稱他為鐵算盤,是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,也不怎麼本份,據說暗地裡不時做些謀財害命的勾當。 「就是八字合不攏。」楊保正毫不臉紅地說:「你那張臭嘴,就不見得比我乾淨。」 眉姑已一溜煙走了,臉紅紅地並沒帶有慍色。 今天晚上好像大家都有空,老顧客陸陸續續來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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