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無情刀客有情天 | 上頁 下頁 |
一五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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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豹一打手式,三個機伶鬼突然撒腿便跑,腳下奇快,一跳一兩丈。 「不要和他們計較。」雷巡檢向羅克勤笑笑:「你比他們大幾歲,在外面闖蕩過,是嗎?」 「我當然不介意。」他笑笑:「但也不會示弱。雷爺,你知道,示弱是給自己過不去,沒有人看得起懦夫。」 「走,我陪你一段路。」雷巡檢往街口舉步:「聽說,你曾經在江寧混了一段時日。」 「對,在龍江關尚義門,保了幾趟跑徐州的暗鏢。」 「你真的練了武?拜哪一座山門?」雷巡檢用探索的口吻問:「尚義門不收門人,武館的招牌是讓人看的。」 「沒正式練過。」 「但保鏢……尤其是暗鏢,那可不是好玩的。」 「我不是正式的鏢師,打打雜而已。雷爺,這些事犯不著調查的,一問便知。」 「別多心,小夥子。」雷巡檢伸手拍拍他的肩膀:「我不是在調查你。一句話,不要替我添麻煩,你明白我的意思嗎?」 「你也請放心,雷爺。」 「那就好。唔!不陪你了,我得到仙鶴觀走走,聽說那兒有一僧一道掛單,來了好幾天了。」 「雷爺請便。」他揮手送走揚長而去的雷巡檢,稍頓自語:「這老狐狸!比私生子還要精明機警。」 他踏入醉月居以樹籬作成的店門,天已經黑了。六月十二,快圓的月亮已經高掛在湖面上空,水面反射出銀光粼粼,沒有風濤聲,僅可聽到四周悅耳的蟲鳴。 不但沒點燈籠,連燭光也免了,在明亮的月光下,曲廊的十二付座頭已經滿座,人聲並不嘈雜,老顧客們總算懂得月下小酌的情調。 他走向店堂,胸前敞開的衣襟已經掩上,但漾溢在外的野性氣息並未消失,明亮的大眼首先便看到正在整理酒具的眉姑。 眉姑也看到了他,晶亮的眸子湧起笑意和更亮的光彩。 「克勤,就在裡面坐好了,外面已經滿座。」眉姑放下酒具,走近親切地替他拖出桌下的凳子,著手整理檯面,臉上有動人的笑意。 「好,反正我不是雅人。」他坐下笑笑:「那大光餅似的月亮,看了一二十年,也應該看膩了。」 「你把自己看成俗人嗎?」眉姑盯著他似笑非笑:「我知道到外面住了幾年的人,有很多都學壞了。連三天兩天往府城跑的賀家老大老二,也一天比一天壞。你不一樣。」 「我怎麼不一樣?」他笑問。 「我……我也說不出個道理來。」眉姑給他送來兩壺酒,四碟乾果小菜,在對面坐下,像是自言自語:「小時候,在一起玩的人沒有你。我記得第一次在金沙洲看到你的時候,你好高好壯,帶我們那一群膽小的小女孩捉魚蝦,好和氣好有耐心。我覺得,你好像在我天上的爹爹,我一點也不怕你。記得陰家的小吉祥嗎?」 「記得。」他接過眉姑替他斟的酒:「一年到頭流著兩條又長又黃的鼻涕,見了一條毛蟲也得哭上老半天,永遠拉住他姐姐菊芳的裙子躲在後面,側著臉袋偷瞄人,真不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魚鷹的兒子。」 「好,就是他,連他都被你哄得很乖,跟在你後面團團轉。」眉姑從他的臉上把目光拉回,落在自己剝花生的手上:「菊芳去年生了個胖娃娃,婆家的人對她很好,不愁不吃愁穿。你那一年只和我們玩了四五天,然後音訊全無,我們那一群好想念你,吉祥總是拉著他姐姐往你家裡跑,錘打著鎖著的大門叫你,叫得很可憐。」 「你也去了?」 「是的,去的不止我們幾個。」眉姑將剝好的花生放在他面前,凝視著他:「我不相信小時候那位值得我們敬愛,信賴的勤哥,會像楊豹、賀明壽那些人一佯,壞得不像個人。」 「眉姑,不要把楊豹那幾個人看得那麼壞。」他有點言不由衷:「有一天,他們會變成金不換,那是說當他們成了家有了兒女之後。這次回來,世康哥與仲賢小弟幾個人,都葬身在湖裡升了天,我好難過。」 「好人命不長啊,克勤哥。那一年的怪風來得真有鬼,不但我們這裡死了三十幾個人,聽說星子一帶死得更多,連那些三百石的船,也像紙鳶般被吹起摔落成了碎片,好可怕。這次真的不走了嗎?」 「還沒有定。」他遲疑地說。 「聽說前天巧姐去找你。」眉姑的臉紅雲上頰,回避他的目光。 「我到大孤山去了,回來才知道的。哦!她不是和賀明壽很要好?賀明壽那傢伙好像比她小四歲,很合適。」 「她和每一個人都要好,尤其和碼頭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要好。」眉姑用生硬的嗓音說。 「二十多歲的大姑娘了,她真該找個可靠合意的人嫁出去收收心。她今年好像有二十四了吧?她和我是同年。」 「她從沒打算要嫁人,像你一樣不想成家。」 「成家做什麼呢?」他歎口氣:「在外面混了十年,看穿了,什麼都不想了。雙肩擔一口自由自在,無牽無掛,一口氣接不上,兩腿一蹬,不需要有人掉眼淚,不必耽心老婆孩子挨饑受寒。人是很容易死的。」 「那你回來幹什麼呢?」眉姑幽幽地說:「你回來三個月零七天,除了擺出浪子潑皮面孔,嚇走那些想當泰山泰水的人以外,就沒做幾件討好人的事。」 「哦!你不知道想討好別人有多難嗎?」他回復一切都無所謂的神態:「做任何一件事,都不可能讓所有的人滿意,如果我為了討好每一個人而活,活著真沒意思。哦!楊豹幾個人怎麼沒有來?」 「老頭子們都在。」眉姑向外面指指:「他們怎敢來?我猜,可能都在小姑亭。」 這裡距小姑亭約百十步,中間隔著樹林、鄰舍,但說話如果大聲些,隱約可以聽得到。 「他們經常來打擾你嗎?」 「你也在打擾我。」眉姑白了他一眼:「都沒安好心,你尤其可惡。」 「什麼?我……」 「你如果有心,不要傷害我。」眉姑低下頭幽幽地說:「去請黃大娘來,不然……」 她扭頭走了,匆匆進入後面的灶間。 黃大娘,指黃山姑黃海的妻子季氏。黃大娘曾經向宣大嫂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表示,眉姑與羅克勤是天造地設的一雙,羅克勤孤家寡人一個,醉月居缺乏的就是一個撐得起門面的男人,兩家並成一家理想極了,希望能撮合這段姻緣。問題是,羅克勤比眉姑大了八歲,而宣大嫂還不到四十,如果兩家合成一家,閒言閒語相當麻煩,宣大嫂又不願女兒外嫁,大好姻緣有障礙。 他的問題是不願成家,這就夠了。 「該死的!」他拍拍自己的腦袋自語:「不能再到這地方來喝酒了,我不是為找煩惱而來的。」 他抓過酒壺,咕嚕嚕一口喝幹了一壺酒,抓了一把花生,放下一吊錢酒資,貓似的悄悄溜了。 小姑亭附近相當熱鬧,似乎有閑階級都來了。這裡,是年輕人的天下,有些大膽的十一二歲黃毛丫頭,也跟著兄長們來湊熱鬧。亭外的草地可以打滾,附近的大樹也可以爬,有人在樹上做了兩付簡單的秋千,可在矮樹與假山之間捉迷藏。 有個人坐在亭欄前彈琵琶,幽怨的弦聲嘈嘈切切相當感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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