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無情刀客有情天 | 上頁 下頁
七一


  身處險境,他居然敢夜間背向著虛掩的房門,如不是大意疏忽,定然是不知死活。

  高吟聲餘音梟梟,燈火搖搖。

  「咦!人呢?」房門口傳來悅耳的女人的嗓音,語音中飽含驚訝。

  一位美麗的少婦,站在門口不勝驚訝地往裡瞧,明亮充滿靈氣的鳳目,掃視室中每一可以隱身的角落。

  「岑爺,我知道你躲在裡面。」少婦笑笑說:「打擾爺台的酒興,我可以進去嗎?」

  她用手在房門敲了幾下,目光仍在搜索。

  這種平常的旅舍,建築古老樸實,格局平凡,極少變化。牆壁的粉有些已經剝落,有些地方有人寫了些下流的詞,和「人在他鄉心在家,家中還有一枝花」等等妙詩。上面沒有承塵,抬頭便可看到蛛網輕垂的梁桁瓦片。

  沒有人回答,桌旁酒菜仍在,人影已杳。

  「躲在梁上嗎?」少婦微笑著問,目光在梁桁間搜索,但一無所見。

  看了那些新舊並垂的肮髒蛛網,便知人如果躲在上面,的確不是什麼愉快的事。任何物體登上,不可能沒有積塵被觸散下墮。

  大木床可容得下一家數口安眠,沒有床櫃,蚊帳是鉤起的,薄被疊得整整齊齊,床上床下一目了然,不可能隱藏著人而不被發現。

  「我是來和你談判的,請不要弄玄虛了,好不好?」少婦不死心高聲說,目光仍在仔細搜索每一個可疑角落。

  毫無聲息,當然不見有人。

  人不可能平空消失的,進出必須走唯一的房門。窗設在門旁,更不可從窗戶外出而不被發現。這種房沒有內間,洗漱沐浴方便等等,皆須到前面的天井旁,在公共浴廁解決,所以根本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藏人,人到底藏在何處?

  少婦臉上的笑容消失了,眼神中充滿了驚疑,幾度想舉步入室,卻又遲疑難決。

  夜間旅店的客房,一位美麗的少婦隨便闖入,難免會引起難以收拾的事故,至少也引人非議。

  久久,她終於轉身走向右首鄰房,站在緊閉的房門外低聲問:「怎麼一回事?人不在房內。」

  「端木姑娘,不可能的,人絕對不會離開。」房內的人以堅決的語音低聲回答。

  「但的確沒有人。」端木姑娘也肯定地說。

  「姑娘到達時,裡面不是有吟詩擊碗聲傳出嗎?」

  「是啊,但……」

  「姑娘應該聽清他的字句。」

  「對,最後一句像是愛酒不愧天……」

  驀地,岑醒吾的房中,清晰地傳出朗吟聲:「流星白羽腰間插,劍花秋蓮光出匣……」

  端木姑娘身形似電,回到岑醒吾的房前。房門本來是她推開的,先前並未掩上,因此一到門口,便可看清房內的景況。

  岑醒吾仍保持先前的背向房門坐姿,似乎一直就不曾移動過,吃相卻與先前不同,先前吃得文雅,喝酒就不動箸;而現在卻粗俗得很,左手握碗,喝完一大口還捨不得放下,右手的竹箸立即挾菜往口裡送,像個餓鬼。

  「高明!」端木姑娘由衷地說:「神出鬼沒,不可思議,天下間修至爺台這種神化境界的人,兩百年來僅君一人。我可以進來嗎?」

  「我知道你所說兩百年前的人是誰。」岑醒吾扭頭笑笑說:「武當的祖師爺張大仙張三豐。喝!好美的姑娘,你如果有膽量進來,那就進來吧,責任自負。」

  「真要設下美人局,你脫不了身。」端木姑娘毫不臉紅地舉步入房。

  「對,不須入室,你在門外大叫一聲救命,我的官司打定了。再叫一聲強暴,我可能被旅客店夥先打個半死再送官。」他用腳勾出右首的另一張長凳:「坐啦!外面我都查過了,沒有埋伏,不是美人局。不過,真是美人局我也不怕。」

  「岑爺,你這一進一出,我竟然毫無所覺,我的視力聽力算是白練了。沒有人能在我身邊往來而不被發現,那是不可能的,你一定躲在房中某一處隱秘地方。」端木姑娘坐下堅決地說:「剛才我就沒注意帳頂。」

  「帳頂?你躲給我看看。」他笑笑,左手掌一伸:「你說我不可能從你身邊往來,這是什麼?完壁歸趙,我不是喜歡搜集女性飾物成癖的怪男人。」

  他掌心,有一隻精巧的繡金小香囊,繡的圖案是飛舞著的鳳凰,異香幽幽。

  端木姑娘本能地急急伸手低頭,按住了左腰間,怔住了,繡帶上懸著的香囊不見了。

  「你……你你……」姑娘這次真的臉紅了:「罷了,你是一個鬼!鬼才能來無影去無蹤。」

  「可惜我不是真的鬼。」他將香囊納入姑娘手中:「燈光暗淡,帶風時火焰搖曳,姑娘你也太過專心和太過自信,難免先懷成見,見大而不見小。人的眼睛有時是靠不住的,所以有些人才會白晝見鬼。你說你來談判的,不知道有什麼好談,如何去判?」

  「我姓端木……」

  「我知道,你是大名鼎鼎的武林五女傑,三鳳兩燕中的淩霄鳳端木素英。武林八世家中,天臺端木家的姑娘,武當四明一支的直系傳人,淩空搏擊術宇內無雙,這次偕霹靂一劍在項家作客,本來打算到隆中山訪諸葛草廬,捲入了這場是非,為了武林道義脫不了身。」

  「哦,你像是什麼都知道了。」

  「可是,就不知道絕魂金劍的打算。」

  「他與南陽八義結怨,不是一天兩天了……」

  「事與南陽八義無關,南陽八義知道派人遠來項家的地盤內興師問罪之師,決難如意,所以只請幾位朋友暗地前來騷擾,不成氣候,他們根本無意大舉,活報應與白無常,只是不服老想搗亂而已,絕魂金劍犯不著小題大作。他這樣做,是有意掩藏自己的不安,有計劃的轉移外界的注意,留一條卸罪推責的路給自己走而已。」

  「咦!你的意思……」

  「不要問我的意思,你可以去問絕魂金劍的意思。」他搶著說:「更應該去問玉面二郎的意思。」

  「我不明白……」

  「姑娘,你不是不明白,而是不願也不肯明白,用不著我點破。」他的笑有陰森森的意味:「絕魂金劍請你來,當然是談樂八爺的事,不談別的,以免另生枝節,甚至不談南陽八義的事,我猜得對不對?」

  「這……是的,八方土地……」

  「八方土地的事不值得一談,他侮辱我,我報復他,正大光明公公平平地報復,有什麼好談的?光棍打光棍,一頓還一頓。又道是光棍打九九,不打加一;我不要他的命,已經情至義盡,不算加一吧?」

  「岑爺,俗語說……」

  「不要給我談俗語。」他正色說:「八方土地是罪有應得,我是有理的一方,理直氣壯,我不怕江湖公論。項家稱霸襄陽,不知有多少人毀在他們手中,八方土地被我毀了,這不是很平常嗎?人總不能一輩子都在贏,總會有輸一兩次的時候。」

  「請給八方土地一次機會。」端木素英凝視著他:「至少,他不是個很壞的人,一個死過一次的人是可以變好的。」

  「他死不了,等項家把事情解決之後,我會寬恕他的。」他不在意對方的凝視,毫無局促的神色流露:「但我懷疑絕魂金劍是否願意解決。他本來就不是真正俠義道人士,沒有俠義道人士至大至剛明是非辨善惡、信勇明智嚴的修養;他只是一個為達目的,不擇手段的一方之霸而已。端木姑娘,恕我說句不中聽的話,像你和霹靂一劍這種頗有聲譽的人,與絕魂金劍這種人結交,本來就錯了,而且錯得不可原諒。聽我的勸告,趕快離開吧,還來得及保全你們的聲譽。我已經給霹靂一劍一次機會,決不會有第二次的。你也一樣,我這人只寬恕別人一次,明白我的意思嗎?」

  「你是說,這是我的第一次?」端木姑娘笑問。

  「不,今晚你是善意而來的,你比霹靂一劍作事要慎重些。至少你知道如何避重就輕,知道真正的問題不宜提出來談,談也談不出結果,因為你有自知之明,還不夠談的份量。」

  「哦!你這人好厲害。」端木姑娘由衷地說:「你把絕魂金劍完全看穿了,他只請我干預八方土地的事。我知道,單純為了八方土地的事,我的身份地位勉強可以擔任魯仲連,涉及其他,我就不夠份量了。不管怎樣,我得謝謝你給我這次機會,我真不習慣作這種各懷心機的事。我這就回漢北別莊覆命,請多加小心。」

  「謝謝你的關照,我會小心的。」他含笑離座送客:「絕魂金劍早有準備,他已決定蠻幹到底,當你受到我的拒絕,踏出房門通知鄰房的人,打出談判失敗的信號時,也就是他不顧一切作垂死掙扎的時候了。姑娘好走,不送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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