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無情刀客有情天 | 上頁 下頁 |
六二 |
|
▼俠影萍蹤 覆車血案、興師問罪 好毒的太陽,連野草都快被烤焦了。路旁的榆槐楊柳,皆枝萎葉垂毫無生氣。田野裡那比人還要高的高粱,葉子好像都快幹了,奄奄一息支持不了幾天啦!今年的天氣真有鬼,十分邪門,正月天雪就化了,清明前後天上連雲都沒有一朵。五月端陽那半個月裡,一陣陣狂風刮得塵埃滿天,日色無光,比初冬的狂風沙更猛烈、更驚人。而現在,天宇中萬里無雲,炎炎烈日就那樣靜靜地曬,似乎不將大地烤焦決不罷休,這日子真難過。 巳牌正末之交,騾車已離開了丘陵區,進入汝河平原,溫度也逐漸升高,真像置身在烤爐裡了。 這是一輛許州至南職的長程客車,趕車的大掌鞭是位粗壯的大塊頭。車蓬已經很舊了,但擋烈日綽綽有餘。九位旅客,卻有兩位是女的。九個人坐在這種由兩頭健騾拉動的車廂裡,已經顯得有點擁擠了。 官道寬僅三丈餘,本來就沒有風,兩旁的高粱又擋住了移動的氣流,所以又熱又悶,真的像是置身在烤爐裡。地面,灰黃色的塵土松松地,車輪滾過處,陷下近尺深。因此,車後塵埃滾滾,好半天塵埃仍未落定。而健騾的八隻蹄踏動處,塵埃掀起,恰好往車廂裡湧,車內的人,全都灰頭土臉,汗水加上塵埃,真夠瞧的,男女一視同仁,誰也休想乾淨。 途中旅客不多,偶或有三兩位乘馬的騎士經過,也都知道緩下坐騎,避免掀起滿天煙塵。久旱之後,如果下一場暴雨,走這條路的旅客,可就有罪受了,一腳踏下去,泥深近膝,車輪根本不可能移動。須等到地面幹了之後,才能暢通無阻。 岑醒吾早知道路不好走,所以上身僅穿了薄薄的灰直裰,腰巾改為包頭,連口鼻也纏上,僅露出一雙大眼睛。沿途,他看到村民皆在頭上纏巾,或者戴白帽,與四川人差不多,本來大感詫異,現在才知道原因所在了,原來是為了避塵埃。 他在四川流浪了兩年,這次從漢中來,武關的道路早就封閉,走上三兩百里不見人煙,不得不多繞幾百里路走潼關。在四川,從湖廣和關中湧入的移民不斷增加。他橫貫四川走過不少地方,但對四川許多人纏白頭巾始終百思莫解,纏的人也說不出所以然來。最後,他自以為是地認為,流寇張獻忠幾乎殺光了四川人,四川哪一家不辦喪事?久而久之,頭上的白巾竟然成了裝飾品啦!太平了三十餘年,沒有人想到改變這習俗了。 血流漂杵的年代,他還沒出生呢,對那屍橫遍野的慘像和可怕的血腥味,他是完全陌生的。滿清入關大明覆沒,雖然也殺了不少人,他也未曾經歷過,當他懂得人事以後,所見到的卻是太平盛世景象。所以,他對目前的生活環境並無多少不滿,沒有什麼好抱怨的。 大清皇朝的統治基礎已經穩固了,最高興的,一是那些投降的文武官員,一是那些想做官的讀書人。 車廂內,就有一位從襄城赴南陽府城就讀的儒生,一旦苦讀有成,便可躍登龍門飛黃騰達了,管他娘的皇帝是什麼人?有官做就成。做官總比做窮百姓好,因為讀書做官,是唯一擺脫窮百姓身份的途徑。 九位旅客,除了兩位婦女之外,士農工商都有,而岑醒吾恐怕是唯一的江湖浪人。 大亂之後,死的人太多,雖然太平了三十多年,但到處仍可看到已變成荊棘雜林的荒地,村落中仍可看到仍未複建的廢墟。 騾車駛得很平穩,速度平均,車並不怎麼顛簸,就是悶得令人受不了。 「老兄。」坐在對面的一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,向閉目打盹的岑醒吾說:「咱們都熱得渾身快汗透了,你老兄似乎沒感到絲毫悶熱,閉目打盹怪寫意的,你不怕熱?」 「怕是一回事,熬不熬得住卻是大學問。」他張開雙目笑笑:「怕是沒有用的,必須設法熬過去。」 「哦!怎樣熬?」 「心靜自然涼。全身放鬆,不煩不躁,想些愉快的事,作深長的呼吸。試試啦!保證你不會中暑。」他平靜地說:「水不要喝得太多,少說話。」 說完,他又閉上了雙目。 「該死的灰塵!」那位穿老農裝的人,摸摸盤在頭上,像沾了泥漿的辮子:「到前面中夥,真得跳到河裡泡個痛快!」 中夥,意思是午間休息進食,也稱打尖。 「要到葉縣才打尖。」行商接口:「還有十幾里,你瞧,右面荒地裡那座碑,就是文王碑。」 「那叫文王化行汝墳碑。」儒生加以糾正:「再往前走五六里,汝河旁那塊碑叫子路問津處碑。孔聖自楚返蔡,蔡縣春秋時為楚地,汝墳以北即古時的蔡地。山東魚台縣北,也有碑刻著子路問津處,有亭,有渡,有庵,都以問津為名,碑上也刻有孔聖適陳蔡事蹟。孔聖是山東人,還用得著問路?這裡才是真正的子路問津處。」 「讀書人畢竟淵博有學問。」行商由衷地說:「這條路我走過不知多少次,有些印象而已。但好像前面那條河,大家都叫白河,對不對。」 「當地人的確叫白河。」儒生說:「不久你們就可以看到了,兩岸數裡地,全是白沙,全是河水帶來的。水一漲,河水成了乳白色,所以叫白河。」 果然不錯,不久,前面出現了一條條乳白色的細沙丘,有些已淹沒田地,寸草不生,白得耀眼,更顯荒涼。車聲隆隆駛過汝墳橋,景物一變。 前面塵頭大起,一輛駟車以全速疾駛而來,還在三四里外,已可看到鮮明的輪廓。 那是一輛長轅駟車,四匹馬全是棗騮,雄駿極了。寬軸、大輪,車身小,孔雀藍繪花車廂十分華麗。車夫穿月白騎裝,軟頂遮陽帽,站在車座上揮鞭,鞭長丈八,抖出的鞭花連綿不絕。 車後,四騎士皆穿天藍色騎裝,佩了刀劍,保護著馬車不時回頭,坐騎也是雄駿的黃驃。 再後面,煙塵滾滾處,傳來急驟的蹄聲,最少也有十匹健馬,在百十步後跟來。 騾車的大掌鞭吃了一驚,大概見多識廣,已看出苗頭不對,發出兩聲吆喝,叭叭兩聲鞭花響,車緩緩向道左靠。官道可容三或四部車相錯,按理,儘量向左靠路邊閃避,對方決不至於相撞的。即使是短轅的駟車,也可相錯而過。 車廂內的旅客,看不見前面的景況,僅聽到驟急的車聲和蹄聲,懶得將頭伸出外察看。 雙方漸近,對面的車馬,發狂似的沖來。 「慢一點,不要命了嗎?」大掌鞭狂叫。 車廂內的人,全都吃驚而起。 岑醒吾不再打盹,矯捷地挺身坐好,將頭伸出廂外察看,臉色一變。 對面來的四匹馬像是發了瘋,車夫也像是發了狂,車廂猛烈地跳躍、搖擺、扭動,驚險萬狀,似乎隨時皆可能翻覆摔得稀爛。 「快將車趕入田野!」他向大掌鞭急叫。 路旁有兩三尺寬的水溝,田野只是一些白沙堆,車怎能駛出? 大掌鞭不聽他的,踏下了刹車木,熟練地穩住了健騾,車靠溝邊停住了。 「小心他們……」岑醒吾大叫,猛地從車廂鑽出車外。 對方的車隆然而過,勢如山崩。 而後面的四騎士,卻在十余步外離開官道,從兩側越野而進,車剛相錯而過,四騎士也到了兩側。 刀劍出鞘,兩騎士貼騾車馳過的刹那間,在外側的健騾臀部各擊了一刀一劍,馬不停蹄沖到前面去了。 大掌鞭大駭,健騾負痛向前猛地狂沖,大掌鞭驟不及防仰面跌倒。 煙塵滾滾,對面不見人。 騾車突然扭轉,車廂右翻覆。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