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無情刀客有情天 | 上頁 下頁
六三


  對面塵影中,十余匹健馬到了,即使看到翻覆的騾馬,也來不及閃避。人喊,馬嘶,天動地搖,動魄驚心。

  「天哪!」飄落在路旁沙堆的岑醒吾仰天狂叫,只感到渾身毛髮森立,冷氣澈體。

  華麗的駟車和四騎士,已遠出百步外去了,車聲隆隆,蹄聲如雷,在塵埃飛揚中,消失在漫天塵影裡。

  十三名騎士,僅有三名走在最後的人,在千鈞一髮中從兩側沖入田野而平安無事,其他十個人當堂死了七位,三位重傷奄奄一息,十匹馬沒有一匹能自己爬起,大半折蹄斷頭,倒成一團。

  大掌鞭死了,是被馬壓死的。

  車廂內的八名旅客,血肉模糊慘不忍睹,倖存的只有兩個人:儒生和行商,一個右腿骨折,一個手斷頭傷。

  未死的人,在嗆人的塵埃中救助傷者,死的擺在路旁,傷的抱至田野救治。

  岑醒吾找出壓在破碎車廂內自己的包裹,熟練地替儒生和行商上藥裹傷。

  他聽到蹄聲,也知道未受傷的三騎士,帶了三個重傷的同伴,急急南返走掉了。他無暇兼顧,專心救治儒生和行商。他有最好的治五癆七傷丹藥,裹傷的手法也相當熟練。

  「你們忍耐些。」他安慰兩個重傷的人:「我到附近村落求救。」

  他往回走,後面的汝墳就有一座三二十戶人家的小村莊,村名就叫汝墳。

  他不能留下來作證打官司,把重傷的兩個人交給保正之後,離開汝墳南下,僕僕風塵奔向葉縣,抵步時,已經是黃昏降臨。他在城門關閉前入城投宿落店,第二天不走了,花了一天工夫打聽消息,第三天租了一頭小驢,滿懷激憤地奔向南陽。

  襄陽,漢江中游的第一大城。

  改朝換代,地方上的改變是免不了的。以前的湖廣等處承宣佈政使司,分割為湖北、湖南兩省。襄陽的名稱並沒更改,但屬湖北而不稱湖廣了。

  襄陽府城元氣恢復了,城內已看不到斷瓦頹垣,市面繁榮,一片太平景象。流寇把襄陽的人殺掉了十之八九,目前,第三代的人正在成長。往昔的襄陽衛衛城已改為滿城,現在稱為新城,位於府城的東北角,是滿人的住地。

  真正商埠集中地,在北面漢江對岸三四里的樊城鎮。以往,樊城鎮的市街直伸展至江邊,但舊市區已被焚毀,棧埠林立的盛況已不復見。

  岑醒吾在樊城鎮的福泰客店落店,店位於鎮南,附近全是棧埠,龍蛇混雜是非多。

  鎮西南里餘,有一座頗有名氣的漢北別莊,是襄陽巨紳項永泰項大爺的產業。但主事人姓樂,樂振興樂八爺。這座別莊,是江湖朋友耳熟能詳的重要所在,莊裡的人,直接掌握了襄陽的名種行業,車船店腳牙無所不包。從下江來的百貨,與運往下江的土產,項大爺皆設有大型的商號經營,日進鬥金財源茂盛。

  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,項大爺名列江湖十傑,綽號稱絕魂金劍;他那把金芒耀目的窄劍的確令人害怕。樂八爺的綽號叫八方土地,可知他是哪一種人物了。總之,他兩人不但在襄陽附近是地頭龍,在江湖也是風雲人物。在地方人士的心目中,他們也是百萬富豪和大地主。

  項大爺的家,在襄陽南面約十里地的見山西面,稱為項園。項園與見山之間,隔著一條至荊州的官道。自項園往北,直至襄陽湖南岸,這一帶的田地,幾乎全是項家的產業,其富可知。

  襄陽是漢江最大的水陸碼頭,不但物產豐富,商旅更是往來頻繁,客棧裡住進一位旅客,沒引起任何的注意,何況這位旅客根本不是什麼名流。

  岑醒吾在客棧登記的姓名岑去非,一個渺小的,靠手藝謀生的石工,聽說襄陽的老龍石堤要召工大修,所以趕來想賺幾個錢養家糊口。

  老龍石堤的大修工程,正在緊鑼密鼓中籌備進行,但必須等秋汛過後才能動工,早得很呢。

  項園占地並不太廣,十餘棟樓閣花木扶疏。西面一里左右,才是有二十余座房舍牲欄的田莊,是佃戶長工的住地。

  見山是襄陽的名勝區,羊侯廟、習杜祠、見山亭、墮淚碑……風景綺麗,美不勝收。項家的子侄,經常與城中大戶人家的子女,在山上遊樂覽勝。

  這天辰牌末,一行錦衣少年男女,浩浩蕩蕩通過山西麓的見山村,走上了登山大道。上面里餘,就是香火甚盛的羊侯廟。沿途綠樹成蔭,鳥語花香,令人心曠神怡。

  領先登山的是項大爺的長子項華欣,三子華盛。華欣已結婚生子,二十五六歲已有了一雙子女,江湖的綽號是一劍三奇。華盛還有不足十歲,壯得象一頭小牛犢,居然穿一身藍緞子勁裝,神氣極了。

  兩人中間走著的年輕人,英氣勃勃人才一表,前頭剃得光光,黑油油的大辮,走動時有韻律地在背後搖晃。天青色長袍,孔雀藍褙子,寬腰帶上有兩件時髦飾物:扇袋和荷包。

  跟在後面的,是三位姑娘。客人是二十歲出頭的少婦,水湖綠衫裙,雲鬢堆綠,珠釵輕搖。腰巾旁,懸著一把華麗的護身匕首。主人是項大爺的長女娟娟,和麼女秀秀。項娟娟芳齡二九,曾經隨乃兄一劍三奇到過不少地方,見過世面,不但迄今仍沒有婆家,附近大戶有家的子弟,根本不敢向項家提親,提起這位項家的大小姐,沒有幾個人感興趣的。

  這並不等於項娟娟是個人見人怕的母夜叉,相反地,她卻是襄陽少有的美人。就因為她生得太美,美而又有才華的女人,難免會與眾不伺,也讓那些家教謹嚴的子弟心中害怕。

  今天她那一身打扮,就不宜進入大戶人家的廳堂。窄袖子翠藍春衫,這種衫極為那些衛道之士所深痛惡絕,雖則這些衛道之士暗地裡極為欣賞這種衫,這可以大飽眼福,身上的曲線看得清清楚楚,玲瓏透凸惹火之至。

  她也佩了匕首,而且多了一個繡花小型革囊——百寶囊,裡面當然有小暗器一類致命玩意。

  她的妹妹秀秀,十二歲的小姑娘,也和她弟弟華盛一樣穿黛綠勁裝,頭前留劉海,兩根小辮長及腰際,小小年紀,已經是出色的小美人。

  六個人分為兩撥,談笑風生向上走。

  「如山兄。」項華欣向英俊的客人說:「你從陝西來,聽人說,江湖上最神秘的縹緲神龍,年初在西安鬧得風風雨雨,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」

  「西安有關中三雄,替官府出力,搜擒什麼秦王世子,手段太過魯莽,無意中得罪了該死的縹緲神龍,被作弄得焦頭爛額。」如山兄苦笑:「據我看,那是縹緲神龍預先掘好的陷阱,引誘關中三雄往裡跳,上了大當,給予縹緲神龍作弄的藉口。你知道,天下各地都在暗中進行追緝朱家子孫的機密大事,風吹草動也會引起一場大禍,江南路家的朱三太子案,就幾乎掀起狂風暴雨,地方官奉到朝廷密旨,任何事都可以馬虎,這種事必須雷厲風行,所以也最容易引起風波。其實,據我所知,秦王的三位世子,有兩個已在西安破城時逃入西疆,如果不死,現在也該是入土大半的人了,怎會突然現身關中?分明是該死的縹緲神龍故弄玄虛,放出的謠言引關中的三雄上當,製造懲戒三雄的藉口,手段相當毒。」

  「哦!殷兄。」後面的項娟娟接口:「前年我在武昌,就聽說過縹緲神龍這號人物,人言人殊,莫衷一是。殷兄久走江湖,綽號稱霹靂一劍,榮列武林七劍之一,見多識廣,可曾見過這個人?」

  「沒有。」霹靂一劍殷如山神色上流露出不屑:「這人很少在晝間出現與人打交道,夜間頭戴龍形面具,沒有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,是個見不得人的江湖敗類,愛管閒事手段毒辣的凶魔,黑白道朋友莫不恨之入切骨。」

  「他姓什名誰……」

  「從沒有人聽過他通名。」霹靂一劍說:「他自稱縹緲神龍,誰也不知道他的底細。他的名號真正叫得響,還是最近幾年的事。」

  「有機會,我真想會會這個人。」項娟娟像在自言自語:「我不信他真具有龍的能耐。」

  「項小妹,你最好不要與這種任性而為的江湖人碰頭,」那位美麗的少婦說:「據我所知,與他打交道的人,沒有一個人占得了上風,連白道三君中的乾坤五絕淩君寶大俠,也被他作弄得灰頭土臉,有苦難言,這種人有如瘟神,避得愈遠愈好。」

  「其實,要說他是神憎鬼厭的惡毒凶魔,當然有點有失公允。」霹靂一劍有點訕訕地:「一般說來,在那些一二流武朋友中,他的口碑不錯。白道豪傑中,也有不少對他有好感的人。好在這種人從不培植自己的勢力,江湖上還能容得下他。」

  「殷兄的劍術威鎮江湖,名列武林七劍客之一。」項華欣笨拙地提出不該問的問題:「如果殷兄與縹緲神龍起了衝突,能有把握制勝嗎?」

  「很難說。」霹靂一劍不以為忤,淡淡一笑:「武林人最令人詬病的是爭強好勝,人人都對自己深具信心,在下也不例外,自信有必勝的把握。可惜在下與他從未謀面,也沒有什麼利害衝突,很難獲得與他較量的機會,碰上了,在下有自信可以令他收斂狂態的。哦!華欣兄,令弟華榮這幾天一定可以趕回來嗎?」

  「大概可以的。」項華欣說:「昨天舍弟派人從許州趕回來報訊,說早些天在葉縣,碰上了南陽山裡那群傢伙,幾乎吃了大虧,所以回程時可能轉道,改走桐柏山,因此要晚幾天才能回來。」

  「哦!南陽八義?」霹靂一劍問。

  「是的。家父與他們結怨多年,他們從來就沒占過便宜,舍弟僅帶了四個人,他們討不了好。」

  「唔!華欣兄,這次恐怕你們將有麻煩。」霹靂一劍鄭重地說。

  「殷兄的意思是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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