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無情刀客有情天 | 上頁 下頁 |
四三 |
|
戴夫子是海管事的賬房,所以船夥計們有時尊稱他為師爺,這是江南人對搖筆桿出主意的人,一種並不怎麼登大雅之堂的尊稱。這位夫子生得身材修長,相貌清臒,與他那些老同行一樣,顯得窮酸乾癟瘦弱,瘦得頰上無肉,一雙眼也仿佛長期營養不良,陰森而無其他表情流露。留著鼠須,給人的印象是孤僻無情和冷漠,很少說話,寧可用手式示意,似乎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,只關心他腰囊中的賬薄和錢財,對一切變化皆采冷眼旁觀的漠然姿態應付。 海管事則身材壯實,方面大耳氣概不凡,可惜膽小,小氣吝嗇,與所有的小商行管事一樣,對替主人管制荷包學有專精,習氣至死不改。 艙口掛了一盞燈籠,舷燈也發出乳黃色的光芒。鄰船也有燈光,艙面上也有人談天。不遠處傳來一陣陣低回的簫聲,另一處有人低吟著纏綿的情曲小調。 詹雲身邊擱了一隻十斤莊的酒罈,裡面盛著聲譽滿南北的徐沛高粱,最好的陳年二鍋頭,酒香足可飄到百步外,喝慣江南薄酒的人,真奈何不了這種酒。 六個人,都有了三五分酒意。 詹雲捧起酒罈,倒滿一隻酒壺,又開始替自己的碗斟酒,斟得滿滿地。 「我說海管事。」他放下酒壺,說話已不再斯文,大概是酒的關係:「這裡到淮安一帶河面,可以說是最平靜的一段路程,你天天耽心貨物的安全,煩不煩呀?」 咕嚕嚕……他喝了大半碗酒。 「小心撐得萬年船。」海管事泰然說道:「又道是行船走馬三分險,出門哪得不小心?」 「船真要是在水中出紕漏,再小心也無補於事。」楊船主說:「最重要的是要老天爺保佑。」 「對,要老天爺保佑。」詹雲喝掉所剩的半碗酒,重新再斟:「淮安北面的黃河水大勢猛,微山湖獨山湖陡起的滔天怪風,那可不是人力所能抗拒得了的。至於強盜打劫嘛!跟著漕船走,強盜只能光瞪眼,是不是?」 「對極了。」絕刀劉隆說:「這些布料嘛,說多不多,說少不少,小強盜搶不到,大強盜沒胃口。」 「怕只怕海管事所運的布匹中,夾運了其他令強盜們感興趣開胃口的東西。」詹雲說:「如果沒有,海管事其實沒有什麼好耽心的。」 「我可以向你保證,絕對沒有夾運其他的物品。」海管事鄭重地表示:「沿途經過三次納稅抄查,諸位都在場,可曾發現其他物品?」 「所以你用不著耽心,是不是?」詹雲笑吟吟地說:「要來的,終須會來的。好了,咱們談談別的。」 第三艘船的官艙有了動靜,艙窗無聲地拉開一條縫。 「呵呵!小兄弟,談你秀珠閣的相好嗎?」絕刀劉隆終於談上了女人:「喂!人長得怎樣?對你有情有義嗎?」 「人是不錯。」詹雲得意地說:「至少不會是斷條胳膊少條腿的人……」 「呵呵!你這不是廢話嗎?」絕刀劉隆打岔:「缺了胳膊少了腿的人,還能吃煙花飯麼?」 「所以你本來就問錯了,劉師父。」詹雲替絕刀劉隆添酒:「風月場的女人和男人,談不上什麼情和義。今天你有錢,你就是恩客;沒有錢,老鴇婆根本不許你上門。對男女間的事你如果看不開,就不要涉足風月場,要是自作多情去投河上吊,那是活該。」 「小兄弟,你那相好的是何芳名呀?是什麼珠?」快劍張全問:「要不就是什麼秀。」 「想割靴子淘水溝嗎?」詹雲怪腔怪調地問:「哈哈!張師父,你可是有家有室的人,千萬不要走錯路。」 「你這張嘴真厲害!」快劍張全搖頭苦笑,舉碗掩飾臉上的尷尬:「你說得不錯,這些都是你這種浪子的事情,像我這種人年老入花叢說出來也並不光彩。」 「哈哈!年老入花叢的人,並不止你張師父一個,眼前就有一位大名鼎鼎的前輩在,沒有什麼好難為情的。」詹雲向左首鄰船招手:「花花太歲程前輩,何不過來坐坐?酒為色之媒,喝足了談談風月事,豈不妙哉?」 隔鄰是一艘小客船,一個年約半百,穿紫袍佩長劍的威猛中年人鑽出艙外,燈光下,那雙淩厲的鷹目冷芒四射,死死地狠盯著詹雲。 「你這小子牙尖嘴利。」花花太歲陰森森地說:「你居然發現程某的蹤跡,定非等閒人物,亮名號。」 絕刀和快劍都是老江湖,當然知道魔字號人物花花太歲的底細,當詹雲提起這個好色如命的老魔時,兩人都沒在意,等到花花太歲真的出現,可把兩人嚇了個落箸換碗,酒潑了一身,幾乎嚇僵了。 第一個起身的人是戴夫子,懶散地放下箸站起整衣。 「在下姓詹名雲,還沒闖出什麼唬人的名號。」詹雲安坐如故,右手仍握著竹箸:「過來坐,能喝嗎?」 花花太歲踏上舷板,文縐縐地越船而至。 絕刀和快劍打一冷戰,站起向艙門退,大概想退入艙取刀劍防險,也可能是心怯走避。 楊船主與船夥計則起身向船頭退,海管事與戴夫子也跟著移動,似乎已知道將有可怕的事發生了。 酒菜碗筷零落地擱在艙面上,詹雲安坐如故,笑吟吟地目迎漸來漸近的花花太歲,年青的健康面龐毫無異狀。 「你給我站起來規規矩矩說話。」花花太歲厲聲說。 「老兄,何必呢?」詹雲滿不在乎地說:「咱們都是臭味相投的酒色同道,幹嗎要擺出正正經經的姿態來撐門面?酒菜還多著呢,坐下啦!我這就給你倒酒……好!」 花花太歲忍無可忍,突然一腳踢出。 隨著詹雲的叫好聲,花花太歲踢出的右腳已被詹雲扣住,信手一扔。 花花太歲突然腳前頭後,砰一聲大震,撞在船舷上跌翻了。 詹雲人似怒豹,手腳齊出撲上,壓住了花花大歲,一雙竹箸頂牢在對方的咽喉上。 「你的護體奇功,決擋不住竹箸貫喉的惡運,敢和在下打賭嗎?」詹雲獰笑著說:「不要激怒我,閣下。」 所有的人,皆大吃一驚。 戴夫子張口結舌,雙目睜得大大地,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實。 第三艘鄰船緊閉的官艙內,傳出輕微地驚噫聲。 花花太歲驚呆了,本來想反擊的雙手突然無力地放鬆,不敢有所異動。 「你……你到底是……是誰?」花花太歲驚疑地問:「你……你手上的力道有……有鬼。」 「你以為我是鬼?」詹雲挺身站起笑笑:「記住,閣下,你已經死過一次了。」 花花太歲狼狽地站起整衣,狠狠地死瞪著在原處坐下的詹雲。 詹雲開始斟酒,神色輕鬆自然。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