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亡命之歌 | 上頁 下頁 |
一五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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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錯,果然有山民出現,右首小溪的對面從林中響起了伐木聲,歌聲飛揚:「問君西遊何時還?畏途巉巖不可攀。但見悲鳥號古木,雄飛從雌繞林間。又聞子規夜啼月……」 文昌到了,歌聲停止,那是一個乾瘦而筋骨嶙峋、滿臉風霜的樵夫,年紀四十上下,穿一身灰布粗短衫褲,青巾纏頭,一根長柄斧相當沉重,正在砍一株古松,黃褐色松油和白漿,不住外湧。見文昌穿林出現,樵夫有點意外的惑然向文昌注視。 文昌拱手行禮,含笑道:「兄臺請了,打攪打攪。」 樵夫點點頭,用衣袖揩拭額角上的汗珠,問:「客官從漢中來?請問有何見教?」土音甚重,但咬字清楚。 能高歌「蜀道難」的人說起話來不俗並非奇事,文昌沒感到奇怪,說:「小可腿乏了,在想在這兒找地方歇腳打尖,不知……」 「呵呵!客官,這兒到劍門關不足二十里,目下天色近午,趕到那兒休息豈不甚好?」 「劍門關不許百姓小民投宿,趕往劍州則太遠了,小可腳下不堪,所以想在附近休息一天,請兄臺指引。」 樵夫緊鎖雙眉,不住搖頭道:「好教客官失望,這一帶人煙稀少,無處留客,哦!客官如果不在意,山谷的那一面,正是敝人的村落。距此約有五六里,可以到那兒借住一宿。」樵夫一面說,一面向只有一線天的山谷一指。 「承教了,但不知可有路徑?」 「沒有路徑,但可沿小河向下走,出了谷向左轉一折,便可看到幾間山麓的草屋了。」 「多謝指引。」文昌行禮走向小溪,走了十來步,突又回頭問:「兄臺,在這兒砍松樹不嫌太遠了些麼?」 「呵呵!客官有所不知,敝村的左近松樹松脂不多,不宜做松明用,這一帶的古松油脂太多,乃是做松明的上等品,敝村的人,皆到這兒採集。」 文昌舉目四顧,果然發覺附近放倒了不少松樹,有些已經搬走了樹身,是否用來做松明卻不得而知,心中疑雲散去,回頭沿溪下行。 樵夫沖著他的背影陰陰一笑,扛起大斧跟下,說:「客官,可需要敝人領路?」 「謝謝,小可不敢勞駕,兄臺指示夠明白,找到貴村當無困難。」文昌答,腳下加快了。 樵夫頓了頓,片刻方舉步跟下。 對面峰腰閣道前,有兩個黑影向這兒凝望,居高臨下看得真切。一個黑影一崩而起,怪叫道:「混蛋!他們搶先動手了,快!咱們也下去。」 北面不遠處,鬼魑山堂亂髮飄飄,鬼牛眼厲芒暴射,正泰然向下趕,在谷中和兩個黑衣人照了面,兩個黑衣人不理他,向谷下飛掠。 「咦!這兩個小輩怎麼向下走?」鬼魑山堂訝然自語,隨又一頓腳,怪叫道:「不行!他媽的,他們將人誘往下面去了,王八蛋!」他也掠向下面,捷如狂風。 小溪流入兩峰夾峙之中,溪中有不少怪石可以行走。文昌踏石飛躍,降至溪底,兩側絕壁如削,抬頭上望,只可看到一線天光,飛猿難上。 峽谷寬有三丈,溪水清澈,在亂石中飛珠濺玉,間或出現一些寬約丈餘的碧綠深潭。繞過三座山壁,共長四五里,遠遠地水聲如雷,但看不清三五十丈外的景物,峰巒轉折,眼看前途已盡,到時又有溪徑,幾番轉折,水聲愈來愈近,似若萬馬奔騰。 左面山壁縫隙中,有一條溪流前來會合,直沖前面山壁,會合的溪流水量大增,下游形成七八丈的峽谷,沒有可落腳的亂石了。 三座奇峰削立,文昌正處身在小溪會合點,以樵夫的說法,該向左一折,正是兩溪會合後的去向,但根本沒有落腳點了。 「哎……喝……」前面突然傳來一聲悠長高吭的呼叫,山谷的回聲轟然震耳。 「哦!前面果然有人。」他的叫,也發出一聲呼叫,從溪旁的峭壁的根部披荊撥棘往前急走。 不久,溪流再向右一折,前面出現了無數入雲奇峰,天光明亮,像是到了一處群峰圍繞的大盆地了。而前面的水聲震耳欲聾,似乎大地亦為之撼動,水勢洶洶向下翻滾,一陣冷霧上升,山風振衣,身上感到涼颼颼的。 他在崖壁的樹叢巖石急走,心裏不住地想:「這兒沒有路,山村的人難道是從水中走的?水勢洶洶,而且有些地方深不可測,如何走法?怪!也許我走錯了路,這兒不可能有人走動的,連我也感到艱難哩!」 出了峽谷,繞過了山壁,他怔住了。 老天爺!這兒是絕地,根本不是什麼盆地,而且是一座深有三十丈高下的絕谷,寬廣約有三四里,他立身之處,是絕谷的東北角,前面是半畝地的亂石堆,右面是拔升百丈的峭壁,左首溪流對面,是凹凸不平上升千尋的峭壁奇峰。溪水已盡像是覆盆向下傾倒,看不清倒向何處,但聽響聲便可猜出是一座飛瀑瀉掛下絕谷,難怪水聲令人驚心動魄。 他不死心,也一時好奇,奔上亂石堆,俯身下望。 我的天!那是一座雄偉壯觀的飛瀑,像是一匹巨大白練向下掛,沖入二十丈下的山脊縫之中,再洶湧下瀉,沿脊谷的地勢滑下二十餘丈下,谷底形成一座大湖,然後從西北一座兩山夾峙谷道流出,投入萬山叢中不見。 那有什麼山村?那有什麼村落?見鬼,有的只是無盡的叢山,和飛鳥難度的插天奇峰,再就是深不可測的谷底深潭,與飛翔在湖面的各種水禽。 他只有往回走,還不知自己身陷死境,他向右轉身,驀地,他神色大變。 前面不遠處有一座狗頭形巨石,上面新刻了七個字「蔡文昌埋骨於此。」是剛刻不久的字,工具可能是刀劍。 在這深山絕域人跡罕見的鬼地方,竟有人留字叫他死在這兒,他怎能不吃驚? 「嘿嘿嘿嘿……」一陣怪笑聲壓下了如雷水聲傳到。 他轉頭一看,溪對岸高峰之下,剛才指引他的樵夫正在支斧怪笑,向他齜牙咧嘴。 又傳來一陣刺耳的異聲,直震耳膜。他扭頭一看,渾身涼了一大截。 在來路的山壁下,黑底白八卦道袍赫然入目,相貌堂堂滿臉幻笑的七幻道,正坐在一塊巨石撫鬚微笑。 「阿彌陀佛!」禪唱聲如同焦雷,應聲出現了一僧一俗,從削壁下一座怪石中閃出,躍上了石面。 僧人是大名鼎鼎的極樂僧大方禪師,俗是挨了兩劍的玉面虎顏如玉,極樂僧的得意門人。已經半個月了,玉面虎的右頰劍傷還未落痂,英俊的臉蛋不再漂亮了,可能右肋的傷口也未復原,不然臉色為何如此蒼白?他正用無比怨毒的眼神,死盯著文昌,如果文昌死在他的手中,他可能將文昌食肉寢皮,方可消心頭之很。 對岸的樵夫將大斧向水中一丟,「嘭」一聲水花四濺,水流一旋,大斧未能立沉溪底,斜飄而下,只轉眨問,便隨溪水向下傾瀉,可知水力是如何驚人,溪寬十餘丈,任何絕世高手,也休想飛越而逃。 「白鶴仙長,在下告辭了。」樵夫大聲叫。 七幻道舉手一揮,也大叫道:「請候施主上覆令師,貧道今日將到五臺與令師盤桓過一段時日。」 樵夫拉下了頭巾,改纏在腕上,說:「在下走不開,沒機會到五臺,但當派人來信稟明師父,並為道長致意,後會有期。」說完,揚長走了。 文昌已看清樵夫徐下頭內時,頂門前端長了一個雞卵大的肉瘤,再一聽雙方的對話,便知自己的行蹤為何會被釘上的原因了,這傢伙姓侯名松,是漢中府人氏,碧眼青獅巴隆活佛的俗家弟子,外號叫獨角獸,乃是漢中府一霸,上次巴隆活佛到漢中府圖劫欽差,便是住在他的家中,也是他將煉獄谷的高手行蹤告訴了巴隆活佛,因而碧眼青獅輕易放過了小娟姑娘。那次無雙劍和紅砂掌故意現身,便是不願小娟姑娘冒險。巴隆活佛當然知道眾寡不敵,他雖自命不凡,但也知單人獨掌和煉獄谷的十餘名高手拼命兇險,同時,他又不願公然露面和煉獄谷作對,萬一惹火了不歸客方回,殺上五臺山毀了他的基業,豈不太冤?所以聽從了獨角獸的勸告,忍下了一口惡氣,也讓小娟姑娘撲了個空。 文昌從五丁神的口中,知道漢中府有這麼一個人,並未介意,想不到間接的栽在了這傢伙手中。 獨角獸走了十來步,七幻道又叫住他說:「侯施主,請轉告後面的銀劍孤星姓孫的,和黑狐令狐超小子,叫他們快點滾回去,不然將他們化成飛灰。」 「在下定將道長的話傳到。」獨角獸答。 兩個黑衣人正是銀孤和黑狐,他倆聽了獨角獸的傳話,再看了進路太過艱險,不想送死,只好按獨角獸的指示,到了對岸獨角獸先前站立之處,隔岸觀虎鬥。 但後到的鬼魑山堂卻不吃這一套,仍向鬥場中搶來。 退路已被截斷,文昌知道完了,想不到今天竟走完了生命的旅程,死在這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的鬼地方。 他定下心身,先著手整理身上的零碎,緊了緊寶劍的繫帶,再察看四周的地勢,已確定沒有逃生的處所了,心中反而逐漸平靜下來。 他對生死看得淡,雖則他不想死,而且生的意志極為強烈。可是,到了非死不可時,他便毫無留戀了。 他心潮一陣激動,然後慢慢平靜,眼前,小娟和玉英的幻影冉冉的消失,黑魅和非我人妖的依稀形影,淡淡隱去。他吸了一口長氣,徐徐撤下碧玉屠龍劍,發出一陣震天長笑,彈劍高歌道:「人海茫茫兮,任我浮沉,江湖莽莽兮,唯我獨尊。呔!誰先上?亡命客蔡文昌,恭候諸位的大駕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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