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亡命之歌 | 上頁 下頁
一四七


  興隆酒店,是漢中府最負盛名的酒店,是單純的宴會小飲高尚的場所,來往的宮客幾乎全是殷實的商人和過客,沒有風月點綴,聽不到鶯啼燕唱。

  酒店是兩層,樓上樓下佈置得古雅樸實,四壁掛有名家的字畫,大廳的正壁高掛一幅大中堂,果然是大宋名書法家蔡襄的行書諸葛武侯出師表。

  樓上,設備同樣古樸,但有四座屏風隔了一角雅座,那是便於客人攜女眷小飲的所在。

  文昌裝了一肚子的憤怨,登上了酒客眾多的二樓,找到一名店伙,堆下笑臉:「勞駕這位大哥給我一個座位,小可是賣唱餬口的。」

  店伙倒也和氣,笑道:「老弟,你來得正好,有幾位大爺正要找一個歌手,隨我來。」

  靠右窗下一張八仙桌上,坐了五名眼眉大眼的粗豪大漢,穿青直裰,青帕包頭,臂下掛著百寶袋,腰帶上緊著細窄三尺皮鞘,護偃不大,一眼便可看出那是便於水中使用的分水刺或者是三棱鋼鑽一類兵刃。

  左首,是四個青衣小帽的中年生意人,正在低聲談笑,淺酌低斟。

  店伙將文昌引到桌旁,端來一張四腳凳,向一個留了掩口鬚的中年人賠笑道:「陳爺,真巧,給小可找來了,這位老弟聽候爺的吩咐。」說完,欠身告退。

  「諸位爺臺請賞光,小可聽候吩咐。」文昌說,一面解開琵琶囊,欠身告坐。

  四個中年人相當和氣,留掩口鬚的人間:「你會吟詩詞麼?」

  「爺臺請吩咐,小可略知一二。假使諸位想聽一些悲壯激昂的小曲,小可自己卻編就了一些,只怕難令諸位滿意。」

  「好吧!聽你的談吐,想來必定不俗。」

  文昌調好了弦,一陣清越的弦聲裊裊騰升。接著,低沉而鏗鏘的歌聲響遏行雲。

  「鐵拳如電,劍上光寒,
  利劍出,闖刀山。
  叱吒風雲兮,英雄氣短,
  情真愛摯兮,兒女情長。
  那管他,洛陽花似錦,
  不貧戀,江南好風光。
  功名富貴如朝露,
  妻財子貴如浮雲。
  人海茫茫兮,任我浮沉,
  江湖莽莽兮,唯我獨尊。」

  人聲倏靜,上百位酒客的目光全向這兒注視。

  四海神龍父女,悄然在遠處角落入座。白衣龍女的星目中隱有淚光,低聲喝然道:「可憐,他竟然會落魄如此。」

  五大漢中之一突然怪叫道:「好小子,你他媽的替誰吹牛?口氣可不小,但確是唱的好。」

  文昌不加置理,彈他的琵琶,細碎如珠走玉盤的弦聲,在空間中跳動,動人心弦。

  他強制自己不可衝動,不可生氣,不可露名號,因為施家父女不久會趕到漢中府,無論如何,他不能鬧得太兇,免得引來麻煩,影響了施家父女的安全。他對施姑娘的敬愛和感恩的心情,使他忍下了無邊怒火,如果在平時,他不動手揍人才是怪事。

  琵琶的最後一個音符徐落,低沉而蒼涼的歌聲倏起:

  「海角天涯,夢魂飄泊。
  飽賞了人間辛酸冷暖,
  走遍了萬水千山。
  亡命人海兮,淒復悲;
  壯士一去兮,幾時回?」

  歌聲徐落,餘音裊裊,弦聲徐斂,音符似乎仍在眾人耳畔繚繞不去。

  遠處一個角落中,一個小道士突然伏在一個白髮老人懷中,似在抽噎飲泣。

  白衣龍女眼角出現了晶瑩的淚珠,哀傷地注視著文昌的背影。

  樓中沉靜了片刻,有人喘出一口大氣,方恢復了先前的喧鬧。

  文昌脫下頭巾,神情黯然,站起默默地向留掩口鬚的中年人,深深吸了一口氣,低聲說:「獻醜了,污了諸位爺臺的清耳。」

  中年人掏出一錠五兩銀子,放入頭巾也低聲說:「謝謝你,青年人。這一生中,我第一次聽到如許動人而飽含感情的歌聲。」

  「感謝大爺。」文昌欠身道謝,低頭退走。

  驀地,腳下被人一勾,幾乎跌倒,怪叫聲暴起,「好小子,在這兒坐下來,給大爺再來一曲。喏!這是賞銀,你他媽的先收下。」

  原來是五大漢之一,一錠一兩白銀幾乎伸到文昌的鼻尖上。

  文昌強忍怒火,吸入一口氣,一面收起琵琶。這碗飯吃來太困難,他在心中發誓,再也不吃這碗窩囊飯了,即使是打家劫舍要用性命去換飯吃他也甘心。

  「對不起,能可另有主顧,少陪了。」他木無表情地答。

  「砰」一聲響,大漢一巴掌拍在桌上,杯盤碗筷在跳舞,叉腰站起鼓著大牛眼,怒吼道:「甚麼?你他媽的小王八蛋不識抬舉,竟然一口回絕我李大爺的要求,瞎了你的狗眼!你再嚕囌試試?」

  整樓的食客,全數大漢的大嗓門所驚,頓時鴉雀無聲,形勢緊張。

  樓梯突發暴響,奔上三個高低不同的獰惡大漢,在梯口便怪叫道:「李老弟,怎麼回事?」

  大漢重重地哼了一聲,大叫道:「他媽的,這小王八蛋的可惡,不識抬舉,我要好好治他。」

  三個人奔到桌旁,文昌扭頭望去,心中一驚,暗說:「真他媽的見鬼,不是冤家不聚頭。看來,不動手是不行了。」

  來人一個是光頭中年人,是漢江禿蛟凌遠。

  另一個是高瘦兒,死樣怪氣陰陰沉沉,是梭魚鍾豪。

  矮個兒像武大即,五官擁在一塊兒,是水鼠管江。

  都是老相好,照了面。漢江禿蛟風采依舊,只是腦袋頂端那一塊被飛刀刮掉的光疤更光更亮。水鼠管江的右邊大牙掉了好幾顆,是文昌給他留下的紀念。

  漢江禿蛟看清了文昌的臉容,大吃一驚,情不自禁退後兩步,瞠目結舌地叫:「你……你姓……姓蔡?」

  文昌知道瞞不了,冷冷地答,「凌當家,你好,咱們一年不見了吧?買賣怎樣?」

  先前語出不遜的大漢,瞪大著大牛眼,倒抽一口涼氣,如見鬼魅地往後退,「砰」一聲砸倒了一張坐椅。

  文昌近來名震江湖,漢江禿蛟豈能不知?只嚇了個冷汗直冒,臉色泛灰,一躬到地說:「蔡兄恕罪,在下在下不敢,李兄弟多有冒犯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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