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亡命之歌 | 上頁 下頁
一三〇


  「小姓竇,也是河南世家,可是近百年來人丁衰落,一蹶不振,以致人為刀俎。小老兒一世信佛,卻攤了此事,可嘆!」

  「哈哈哈哈!」黑鐵塔狂笑,笑完道:「佛?見鬼!我姑姑做了一輩子佛門弟子,我問她曾否見過佛沒有?她卻直搖頭。他娘的見鬼!假使世上的人都信佛成了和尚尼姑,不但兒子不曾有,孫子也耽誤了不出三五十年,世上的人不絕種才怪。不知是哪個王八蛋,把這種混賬菩薩帶來咱們中土的?抓住他烏龜王八蛋,不剝皮抽筋真算他娘的佛爺有靈。」

  文昌笑道:「大哥,如果被你姑姑聽到你的謬論,不剝了你才怪。你要問誰帶這玩意兒來的,可以走一趟白馬寺,天竺的僧人攝摩騰與竺法蘭是也,目下他兩人埋骨白馬寺,至今已有千餘年,你想將他們剝皮抽筋,來不及了。」

  「兩位小哥說這種話,罪過罪過,小老兒深信,善惡到頭終有報,只爭來早與來遲。」

  「呵呵,報應之事,不管菩薩鬼神,老丈,不談這些,打擾寶宅一口茶水,這些天老丈可以看到祝五爺受報。」

  ***

  不久兩人策馬奔向洛陽,文昌認為,在這兒住宿一宵並無必要,洛陽城通都大邑易於藏身,今天得好好打聽洛陽城內到了些什麼英雄豪傑,祝五爺的底細也必須先摸清,知己知彼,先探道實有必要。

  次日,兩人穿了一身新,打扮得像兩個豪門子弟,藍夾緞外襖藍燈籠褲,薄底子銀花快靴,手中輕搖著馬鞭,走向西大街。昨天下午和晚間,兩人花了一些銀子準備一切,已將祝五爺的底摸清,存心亮名號來了。

  近關西的一段,街左一間大門面掛了一塊大招牌,上面刻著五個漆金大字:「金谷綢緞莊。」

  該店的門面不小,左右兩張閉櫳式的長櫃,三面貨架擺著各式各樣的綾羅綢緞,十餘名店伙,周旋在僱主間,四處張羅,不論是掌櫃或伙計,態度都相當客氣和友善,而進出店門的人,絕大多數是上流人物。

  兩個人大搖大擺入了店門,兩個小生立刻哈腰往裏請。一名店伙搓著手,躬身含笑問:「兩位大爺玉趾光臨,敝莊有幸,請問爺臺想要些什麼……」

  文昌含笑點頭,搶著道:「在下要買好幾匹上好嘉定綢,貴店……」

  「大爺請放心就是,本店的嘉定綢,敢說足稱洛陽第一,不僅貨色齊全,而且價格合理,童叟無欺。兩位爺請裏面坐,小的聽候吩咐。」

  大主顧,裏面設有臺桌,店伙計會聽候顧客的吩咐,取來各種貨色讓顧客挑選。文昌兩人神氣的往裏走,大剌剌地坐落,接過小後生奉上的香茗,道:「貴店既稱洛陽第一,大概各種花色都有囉!」

  店伙欠身答:「小店的川綢,都是派高手師傅專程赴川選購的上好貨色,保證是嘉定府的產品,大爺必定不會失望。」

  「好,先取兩匹素色綢來瞧瞧。」

  「是,大爺請稍候。」

  「再來兩匹白綾……」

  「來兩匹綢紗……」

  「來兩匹綿緞……」

  一連串的吩咐,臺桌上堆滿了二三十匹花花綠綠的綢緞,文昌仍在叫:「來兩匹黃綾……來兩匹黃緞……」

  店伙計全都停止了活計,所有的顧客都直了眼,全像這兒好奇地張望,似乎認為這兩位大爺要賣下這座店哩!

  黑鐵塔解下腰中的褡褳,取出一張張金葉子,隨意的向正中一張臺桌上去。金葉子每張四四方方,重量是一兩,看樣子,他的褡褳大概總有三四百兩左右。

  聽說要黃緞,店伙一怔,搖頭道:「大爺明鑒,黃緞是禁品,小店沒有這種貨色。」

  掌櫃的早已來了,欠身接口道:「爺臺請原諒,小店確是不敢販買黃緞。」

  「哦!貴店倒是安分商號,沒有也罷,貴店不是西安祝瑞南的麼?」文昌含有深意的問。

  在洛陽,敢公然稱叫祝五爺的大名的人極為罕見,只稱祝五爺而不名,或者稱他的字,事實上祝五爺並不老,僅四十出頭。但他有財有勢有福有祿,稱公稱爺稱老又有何不可?

  掌櫃的一聽他口氣極為托大,文昌的氣度風雅也確像一位王公大員的子弟,而且敢公然買黃緞,說不定是王爺或大員巨公大員試他們的哩!立刻悚然而驚,笑得更為卑謙了,躬身道:「敝店乃是以殷實聞名的小號,敝店東瑞爺的殷實誠懇,在本府有口皆碑,兩位爺請放心。」

  文昌淡淡一笑,改變話題道:「貴店的價格,該是公道啦。」

  「童叟無欺,價格公道,大爺可以比價。」

  「好,在下相信你的話,算算看,三十六匹各色綢緞計銀若干,並請貴店準備派人送貨。」

  「是,大爺。」

  掌櫃的和所有的店伙,全部眼看黑鐵塔在數金葉子,不疑有他,當然以金銀計算。那時銀鈔已成廢物,制錢也沒人要,市面上專用銀,但禁令並未更改多少。宮府公佈市值,作為收稅的標準,一貫鈔的面額,低銀三釐,錢七文,折銀一分。事實上,市面不但鈔票幾乎絕跡,連制錢也快要被淘汰。

  掌櫃的把算盤撥得克拉拉直響,店伙提高大嗓門報價,最後報出了數目,另一賬房先生奉上清單:「大爺請過目,共價一千四百兩。」

  文昌接過清單,向黑鐵塔問:「一千四百兩可聽清了?」

  「折金三百五十兩,夠了。」黑鐵塔大聲答。

  文昌向店伙道:「勞駕,派人到左首招來在下的馬車,將貨送上車。」又向掌櫃道:「清單要三份,快!。」

  果然不錯,店左首停了一匹雙頭大馬車,車把式穿了一身鮮明的黑綠箭衣,腰懸長劍,十分神氣。馬車掛青幔和雲紋柱的華麗官車,門楣上雕了兩枝芙蓉花,和四個觸目大字:陳留郡蔡。

  只消看一眼,便知開封府來的大員。陳留五姓中,蔡家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。唯一可疑的是,綢緞出產地中,天下五處是蘇、川、松、嘉、湖,任何一處的產品,到開封都比到洛陽方便,也就是說,開封府的綢緞,都比洛陽便宜。以嘉定來說,由於陝蜀路徑難走,貨色便由水路運抵武昌府,再由陸路分運各地,到開封仍比洛陽近,嘉定綿緞的價格,洛陽絕不會比開封便宜。

  但內行的掌櫃和賬房,全部在櫃內忙,伙計們誰也沒有看出毛病,一股勁將貨物往車廂裏裝。

  整整裝滿一車,賬單也開出來了,文昌舉手一揮,馬車沿大街往東走了。

  金葉子全擺在桌子上,店伙們不疑有他,放心大膽地讓馬車開走。文昌哈哈的一笑,道:「把貨款點交,大哥。」

  黑鐵塔找來一張布帕,將金葉子一五一十往裏丟,丟的手法慢騰騰,他要等馬車走了再動手。

  「共三百八十五兩,兄弟。」黑鐵塔一面將金葉子包起一面咧著大嘴說。

  文昌站起,抓起包裹道:「給他們。」

  「好。」黑鐵塔用打雷似的大嗓門叫,一拉衣領,解過外襖的絆扭,他的個兒雄壯,外襖又寬又大,腰帶鬆鬆的,顯得腰大十圍,胸背更粗更大,一面往下道:「一貫鈔抵銀三釐,你小子數吧!」

  天!絆扭拉開,裏面是數不清的銀鈔,一卷捲破破爛爛,撤滿了一地。

  「大概夠了,不夠再用金子折算。」文昌若無其事地接口。

  這一手來得太突然,所有的店伙全驚呆了,官府雖說公佈了銀鈔的折算率,那是嘉靖四年公佈的,事實上銀鈔早在市面上絕跡。這一堆廢物不值半文錢,真正用來納稅,官府的稅吏也不收受。

  「什麼?你……」掌櫃先生鐵青著臉厲聲問。

  文昌淡淡一笑,搶著道:「給貨款。怎麼?你不相信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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