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亡命之歌 | 上頁 下頁
一二九


  「你說了我們的行蹤?」

  「是的,所以你們千萬不可在河南洛陽逗留。我該死,看了兩位義薄雲天的英雄行徑,我柴峰愧死羞死……」

  文昌心中暗喜,想不到無意中找到了理想的傳信人,道:「柴兄,不必為此事擔心,各為其主,我不怪你。」

  柴峰激動地握住他的手,慘然地道:「謝謝你,兄弟,在我未斷氣之前,請答應我一件事情,請離開洛陽遠走京師,黑旗令主的勢力雖大,但只能及山東南境,不敢到京師活動。到京師之後,請替我走一趟順天府良鄉琉璃河畔松林古渡頭,為我妻兒傳個口訊,說我對她們負疚已久,別以我為念,另找歸宿……」

  「啪啪!」文昌抽了他兩耳光,大叫道:「閉嘴!你這廝只受了一些皮肉之傷,竟然活得不耐煩想死,說這些晦氣話,告訴你,我挨了黑僵屍一記腐屍毒掌,死期不遠,還不想輕言死字,仍須盡力去找解藥求生……」

  說到解藥,他突然記起被非我人妖用毒藥折磨了好些年的虯髯客,自己不是還有七八顆九轉玄丹麼?虯髯客既能用之延命,自己何不也用來延命?

  他解開包取藥,往下道:「我這兒有萬金難求起死回生的仙丹,給你吃上一顆,你死不了,我不必替你傳口信給你妻兒。」

  他自己吞了一顆,塞一顆入柴峰口中,站起道:「咱們走,你可以活著回到妻兒身旁,從今洗手改邪歸正,別再在江湖鬼混了。我傳你一種易容術,可以改頭換面做人,也算咱們相交一場,不必再提過去的事了。」

  黑鐵塔抱起痛哭失聲的柴峰,文昌扳上馬背,三人一馬奔出官道,奔向澠池。

  不遠處一株大樹之上,方嵩不住搖頭,小娟姑娘的鳳目中,煥發著奇異的神情,幽幽地道:「爹,世間具有這種胸襟的人,多麼?」

  「很難找,爹爹承認他是個怪人。」

  「怪得無可救藥,怪得是個敗類?」

  「喝!小丫頭,和爹過不去麼?」方嵩笑罵。

  姑娘撒嬌地注視著方嵩,粉頰酡紅,微笑著「嗯」了一聲。

  方嵩擰了她的粉頰一把笑道:「丫頭,哦!爹敢打賭,你從沒有今天這麼神采煥發,也許以後更為不同些,你讓爹安心,也讓爹挑上了無比沉重的擔子。」

  ***

  洛陽好一座光輝的歷史名城。這兒會產生了不少英雄豪俠,也會埋葬了不少敗類和不肖。除了周、東漢、魏晉、北魏、隋、唐、梁、後唐、後晉等十朝皆成為都城之外,還有王世充、安祿山、史思明,也將這兒作為篡位的都城,甚至李密也會經佔住金鏞城稱王道霸,可知這座城真不簡單,連一磚一瓦也是有典有故的古董,它曾經繁華,也曾經沒落,不管歷史是如何殘酷,它依然是一座屹立不墜的偉大不朽的名城。

  歲月如流,時光似水,歷史傳遞,興衰交替,這座古城已從盛極的巔峰向下落,七十里的老都城已成歷史陳跡,縮小了一倍多,北面遠離了邙山,南面退至洛河北岸。誰知道今後何年何月,才能重現逝去了的偉大和光輝?也許,永遠永遠不能重現了。

  官道自西而下,直達西關,左靠邙山,右傍澗河,近洛陽段不但路途康莊,而且風景優美。

  文昌三人在澠池養了五天傷,柴峰已經行動自如了。文昌自己也得九轉玄丹之助,將餘毒迫在宮尾穴附近,但並未能排掉,像在宮尾穴長了一個毒瘤,說不定在何時突然發作起來,要他的老命,在外表看來,他已恢復了精力,僅印堂有點發暗,其他並無異狀。

  這天,三人一騎偷出新安縣的函谷新關,奔向洛陽。中午時分,已到了邙山西麓,距洛陽已是不遠。

  邙山,也叫北邙,只是一條長長的黃土山,卻是許多帝王的埋骨之所,巨大古老的陵墓星羅棋佈,松柏成陰,那時天下太平,山上陵墓由官府派人管理。誰敢到鄰山砍松柏做柴燒?除非他不要命,但每換一次朝代,邙山的樹木必定遭一次大劫,附近的人乘大軍殺伐的間隙中,大肆砍伐山上的樹木出口惡氣,既可派用場,也可以發洩對從前沒落王朝的憤恨。

  官道轉過一座大崗埠,進入林丘起伏的一處平陽,草木蔥鬱,鳥語花香,令人心曠神怡,山麓的空隙中,不時出現一棟棟清淨的庭園別墅,點綴在青翠的林野中。這一帶遠不是陵墓地區,是洛陽大戶豪門的避暑勝地。

  三匹馬緩緩而行,後面里餘也有三匹馬緊盯不捨。官道上行人絡繹不絕於途,不易發覺有人跟蹤。

  柴峰仍是走在右側,面帶重憂,苦笑道:「兩位還是離開中原之地吧!至少也該遠離中原暫避風頭,不然兄弟難以安心……」

  文昌豪邁地大笑,笑完道:「柴兄,蔡文昌絕不在暴力下低頭,天生一把賤骨頭,長了一個江湖流浪命。哈哈!咱們不怕黑旗令主,即使那可惡的黑道之霸爪牙遍天下,或者有其他像無盡谷主一類狼狽為奸的同類相助,蔡某何所懼哉?到洛陽之後,柴兄可取道北上京師,早早分手,免得你重陷魔道而不克自拔。」

  黑鐵塔用馬鞭向後一指,道:「瞧!前面有人鬧事,快走!看是否有插手撈黃金的機會?上次在七幻道的秘窟丟了兩匹馬,馬上金銀一掃光,不弄些來壓壓錢囊,怎能在洛陽城稱大爺!」

  「走!在洛陽的第一筆買賣,可不能馬虎。」文昌叫。三匹馬向前疾行。

  那是路旁山凹的一座風景清幽的宅園,依山建起三五座亭臺樓閣,映掩在花木之中,園門裏的大院子假山玲瓏,花圃中奇花遍地。

  他們去晚了一步,原來擁擠在園門的人群,在他們騎到之前,紛紛上馬行出官道,向洛陽方向呼嘯著走了。馬上的騎士,一個個衣著華麗,身材偉岸,掛弓懸劍,不可一世。

  園門口,還有五個人怔怔地站在那兒發呆,五人中,四個是青衣花甲老人,中間那人鬚髮皆白了,滿目皺紋,淚眼模糊地合手抬頭向天,不住喃喃低禱。

  雙方在官道和進入宅院的小徑岔道口碰頭,十餘匹健馬的騎士瞥了三人一眼,旁若無人地呼嘯而去。

  文昌冷冷一笑,策馬走上小徑,道:「去看看,這些傢伙不是善類。」

  黑鐵塔卻向柴峰揮手叫:「柴兄,咱們在此分手,也許咱們在這兒暫宿一宵哩!」

  文昌也勒住座騎扭頭道:「是啊!咱們在洛陽城有一段日子逗留,隨遇而安,可不能耽擱柴兄的返鄉大計。我兄弟不送了,柴兄珍重。」

  舉手一招,馬兒向前疾行。

  柴峰熱淚盈眶顫聲叫:「兩位珍重,兄弟為你祝福,後會有期。」他彈掉眼角淚水,仰天吸入一口氣,加上一鞭,馬兒向洛陽絕塵飛馳,消失在輕塵滾滾處。

  兩匹馬到了園門,還沒等下馬,白鬚老人哀傷地閉上了老眼,老淚掛下腮旁顫聲道:「不要再迫了,何必做得太絕?你們說先父在六十年前欠下府上白銀千兩,誰能置信?小老兒生在這兒,也要死在這兒,不要用死來嚇唬我這入土一半的孤零老人。死,對小老兒來說,比任何字眼更可親,求求你們,讓我安靜地死在土生土長的地方,快了,這棟宅院小老兒並不可惜,難道你們年輕人還等不及麼?」

  文昌不再下馬,大聲問:「老丈,你是說,有人要謀奪你的宅院?」

  老人一怔,聽口氣不對哩!睜開無神老眼一看,穿著打扮確實不同嗎?失措地叫:「你……你們……」

  「小可是路過的,想打擾老丈討杯水喝。」

  「兩位是客官?」

  「正是,打擾老丈了。」

  「請進,請進。唉!數十年來,老朽皆樂意款待天南地北路過這兒的過往客官,看來這種待客以慰寂寞的時光,永遠不會再來了。」

  文昌下馬,信口問:「剛才那些傢伙是什麼人?」

  兩名青衣老人接過韁繩,白鬚老人帶客入園,踏上至大宅的花徑,一面道:「那是洛陽西關的富豪祝五爺的兄弟們。」

  「祝五爺又是什麼人?」

  「洛陽祝家,是河南郡九大家族之一,族人悉數全遷至瑞南至洛河,西迄澗河,全是祝家族人的田地。祝五爺叫祝瑞南,不但家有田產,他的祖父曾做了一任京官。他自己在洛陽城內開了兩間糧店,一間銀樓,三間馱馬行,一間綢緞莊。同時,他在西關的宅第附近,建了一座規模極大的武館,終日與村子和伊王府的護衛們舞刀弄棍,跑馬射箭,成為洛陽的首富,看中了小老兒的這座庭園,起初派人來說,願以一百兩銀子買下,作為避暑別墅,小老兒自然不肯。豈知他橫了心,硬說先父在六十年前欠下他祝家白銀千兩,本利算不清,要小老兒用庭園抵還,日夕派人前來吵鬧要迫小老兒立契償債……」

  文昌哈哈大笑,道:「老丈,為何不告他一狀?」

  「唉,祝五爺交結官府,役使地痞流氓,我一個孤老人,要告他不啻自尋死路。」

  「老丈尊姓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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