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亡命之歌 | 上頁 下頁
一一五


  黑旗令主雄才大略,野心勃勃,他在江湖中安排了不少心腹,以各種不同身分廁身各地,秘密活動做他的耳目。這些人中不乏奇技異能之士,潛伏地罕為世人所知,甚至他的心腹臂膀銀劍孤星,也未弄清這些人的身分和立場,更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在暗中替令主賣命,賣唱老柴是僅有少數爪牙。他奉命伺機接近文昌,便暗中盯住了長安三豪,他堅信可以長安三豪身上可獲得文昌的消息,其他的人一一失望地離開了長安城,他卻守株待兔留下來不走。反正這不是十萬火急的事,他並不急進行,欲速則不達,他深知辦事的其中三味。

  這晚,斗室中文昌和黑鐵塔作了一次周詳的策劃。其一,必須向東。其二,設法引開黑白道和與他們作對的宇內十三高人,不讓他們向西走。其三,萬一轉向西走的形藏暴露,使故意向施家行劫,分散他們的注意力。其四,亡命客的名號必須叫響,希望能讓小花子方小山聞訊趕來會合。

  決定了行動,便在施家啟程前十天,他倆開始露面了。提前十天,是預定東行的計畫,他們算定施家西行至漢中府一段路不會有意外發生。漢中府至長安程九百六十里,帶著家眷遠行的人不能太快,需時十餘日方可到達,前後共有二十天,他兩人足夠辦事了。

  藏匿了二十餘天,他們連小銀也沒去探望,恐怕連累那孩子受苦,自經過那夜闖鬼門關生死一髮的事故,文昌的性情有了顯著的改變,心腸比以往硬,更不將生死放在心上了。他心中暗暗發誓,永不會放過黑旗令主的爪牙,尤其是銀劍孤星一群嗜殺的人,他要以牙還牙加以報復。他相信,這一天會來的,不管是十年八年,他有自信可以練成足以制他們死命的絕學。仇恨在他心裏生根,一再的迫害和十餘名僕婦慘死的景象令他永誌不忘,難以磨減。

  大白樓,是南大街長安最負盛名的第一間酒樓。樓共三層,第一層,是達官新貴應酬買醉之地。第二層是豪門巨富設筵酬酢的所在,而第三層,是王孫公子風流佳客尋香覓艷的風流勝境。

  三層樓的梯口各不相擾,每一層的情調都不同,第一層的客人大多是志在酒菜的真正食客,不注意聲色之娛,有外來賣唱男女在其中討生活,即席高歌,男女歌手大多有些風雅古逸,有時輕吟古曲詞牌,有時豪放高歌醉人心脾,歌聲輕柔,鐵板鏗鏘,韻味無窮。第二層有店中的美女伺候,女侍大多是胡姬,也有極少的漢家小碧玉,保持著古都的歷史風味,不同的是,規範比往昔大,設有金碧輝煌的華麗裝飾小閣。那時,設酒姬的地方最負盛名的有兩個地方,一是南京,不但有酒姬,甚至有歌舞。

  另一地便是長安,保持著盛唐時的風貌。「雙歌二胡姬,更奏遠清朝,舉酒挑朔雪,從君不相饒。」可以概括地領略這種旖旎風光。

  第三層設備更豪華,每一座暖閣都是神仙勝境,歌舞之聲不會干擾到隔鄰尋芳雅士的清興欲興,極盡人間豪華。這兒是地獄中的天堂,一擲萬金的競富場。但對外而言,太白樓是高尚人士的高尚交際場所,外人只看到第一層古撲的一面,樓上的風光一般百姓小民是不敢問聞的。

  三月下旬,暮春的寒意行將消失,古都長安已是亂穿衣的季節。太白樓笙歌不絕,寒意全無,兩個罩天藍色外衣的高大人影,踏入了太白樓。

  ▼第十四章 中州情緣

  艷陽天,風和日麗,寒氣全消。太白樓入夜時分車水馬龍,豪客如雲。

  兩個穿天藍色大氅,內著勁裝的大漢光臨太白樓,一個身材雄偉,內穿藍緞子繡雲雷如意領襟勁裝,玉面朱唇,英俊照人。另一個壯得像頭巨熊,黑勁裝,勁裝外套直裰,外加腰帶鬆鬆地,黑巾纏頭,黑臉膛,亂虯髯銅鈴眼,長相十分威猛嚇人。

  他們是黑鐵塔和蔡文昌,第一次以真面目出現在公眾場合,誰也不會想到,這位有三分書卷氣的公子爺,會是告示上行文天下追緝的要犯蔡文昌,即使是最愚笨的人,也想不到這個江洋大盜能斗膽敢在長安逗留,自尋死路。

  食廳中共分五部分,前廳,後廳,左右兩廂,和延向後面庭園的曲廊。各部分每一食桌,都有屏風相隔,燈光如晝,人聲隱隱,侍者穿梭似的往來不絕。

  領路的小廝領兩入轉入後廳,引向一張由三面屏風隔好的食桌,立即有一名店伙微笑著迎上,含笑欠身向裏伸手虛引,說出一連串的請字。

  兩人就坐,脫下大氅,文昌笑問店伙道:「伙計,十斤太白,八色下酒菜,如果有燒鹵,大盆子往上切。我這位黑大哥吃不得細膩的手藝,他肚子裏可以一口氣裝上十隻肥雞。哈哈!勞駕快點。」

  「哈哈!賢弟的話正中下懷,妙極了!」黑鐵塔高興地叫。

  「小的立即吩咐下去,兩位爺請稍候。」店伙一面奉上香茗一面說,出外交代另一名店伙,自己在門外伺候。

  曲屏風的兩端,可以看到斜方兩桌的席面,卻看不到左右隔鄰的光景。右前方那桌,有一個老人和兩個少女,正在特設的席旁紅木長椅落坐,弦聲飛揚,歌喉婉轉,低吟著一首張文潛的「風流子」,正吟到「玉容知安否?紅箋共錦字,兩處悠悠。」

  文昌壓低了聲音道:「大哥,你知道太白樓是誰開的,誰在撐腰嗎?」

  「你小子真是,明知故問嘛!我可沒有你消息靈通,你有一般窮朋友跑腿,我沒有,說來聽聽好嗎!」黑鐵塔答。

  「是有名的惡中官黃楚山的東主……」

  「且慢,中官是什麼人?」

  「中官,是王府的太監官兒,管的是內府事,卻可以左右外管大史。撐腰的人是大興善寺的護法檀樾杜元仲,一個豪門世家的不肖子弟,今晚可能要來。」

  每一座寺廟都有信徒,信徒不一定是吃長齋的居士,在這些人中,必定有一位潛勢力極大的士紳,榮任該寺廟的護法。護法也必定是有錢有勢的人,甚至有些大官名吏,居然是某寺的護法,所以護法的來頭定然不小。

  杜元仲是南門外杜曲的富豪世家,在長安上至秦王,下至販夫走卒,都和他有交情往來,潛勢力極為龐大。當然啦,南門外韋曲杜曲的子弟,固然也有賢有不肖,也有流落江湖的敗家,但大多數仍是聲名顯赫的地方縉紳,財勢皆足以左右長安城。

  「哦!你決定向太白樓下手?」黑鐵塔問。

  文昌冷冷一笑,點點頭道:「不鳴則已,鳴則驚人,咱們向大戶下手,天公地道,造孽錢取之心安理得,花得也痛快。」

  驀地,右面屏風中傳出一陣豪放的大笑,有人用大嗓門嚷道:「哈哈!難得請到柴先生大駕,今晚總算大飽眼福,不醉無休,請進請進。」

  接著是一陣寒暄,姓柴的說:「好說,好說。各位爺賞臉,小可感到光彩。」

  文昌一怔,低聲道:「是賣唱老柴來了。」

  「誰是賣唱老柴?」黑鐵塔問。

  「一個風塵奇人,手底下夠硬朗。」文昌將在大雁塔沿途中巧遇老柴的事一一說了。

  鄰室先前說話的人接著道:「柴先生不但是琵琶名手,詩詞歌賦門門皆精,不用兄弟多說,今晚請柴先生來兩首雄壯的,讓各位老弟飽飽耳福。」

  「哦!那麼,請二爺吩咐一聲,叫江綃姐妹前來掌板鼓。」賣唱老柴自己只能彈琵琶,要聽雄壯只好搬助手。

  不久,鄰室多了女人的聲音,客套畢,在商量唱目。

  文昌的酒菜一一送下,他打發店伙計離開,低聲道:「等會我要會他一會,向他打聽一些消息。」他指的是賣唱老柴,因為他對老柴的第一印象不壞。

  一聲鏗鏘的鐵板敲起,接著是小鼓和檀板的和鳴,最後是一陣狂風驟雨似的弦聲,四種節奏相和,令人精神一振。

  一小段前奏終了,主曲登場,老柴那豪放悲壯的歌聲,壓下了一些喧鬧:「老夫聊發少年狂,左牽黃,右擎蒼,錦帽貂裘,千騎捲平崗,為報傾城隨太守,親射虎,看孫郎。」

  「酒酣胸袒尚開張,鬢微霜,有何妨?持節雲中,何日遺馮唐!會挽雕弓如滿月,西北望,射天狼。」

  歌聲抑揚頓挫,激動中卻又充滿豪放和少些悲壯,充滿了感情,十分感人。

  文昌默然,久久方道:「在風月充溢的太白樓能聽到這種清歌,異數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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