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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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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馬英信步飛掠,在絕望的念頭驅策下,他茫然急走,漫無目的地以狂奔發洩他內心的哀傷,飛越不少山頭,渡過許多溪流,穿越無窮盡的遠古森林,在崇山峻嶺中亂竄。 他心中不住狂叫:「完了,我將埋骨在這些遠古森林中,皮肉餵了禽獸,沒有任何人知道我的下落,完了。」 不知經過了多久,夕陽快西下,左肩的寒流又將蠢動,他不得不停止狂奔,打了一隻小野雞活剝生吞,再找一處巖穴容身,等待著承受非人所能忍受的痛楚折磨。 在這兩個時辰發作一次的徹骨奇痛中,無形中將他鍛鍊成一個鐵人,一個無畏的金剛,一個能忍受任何痛苦打擊的奇男子大丈夫。 夕陽西下了,他身上的寒冷也來了,身軀內似乎有千萬隻毒蟲在爬行嚙咬,他開始接受考驗了。 一陣寒潮襲來,他只感到頭腦開始昏沉,渾身肌肉都在收縮痙攣,胃中作嘔,痛苦的感覺從心底下爬起,不久即傳遍了全身。 他在受煎熬,咬緊牙關忍受,一陣子滾翻掙扎,最後筋疲力盡,只能躺在那兒喘息,渾身冷汗沁出如漿,先前他心中雖有點絕望,但求生的本能卻未消失,在痛苦中,他的心卻磨練得平空產生出無窮希望,求生的意念更為迫切。 生命之火在體內燃燒,逐漸形成鋼鐵般的意志,心中反覆在叫:「我不能死,我要活下去,活下去,必須活下去。」 徹骨的痛苦未能將他擊倒,他勝利了,寒潮開始退去,他這次沒有昏倒。 他渾身的肌肉開始回溫,開始鬆弛,由於緊咬鋼牙,血水從嘴角向下掛。 這期間,他始終未出聲呻吟,從滾倒中掙扎著坐起,一面行功調息,設法忘掉身上的痛苦,直至寒潮和痛苦逐漸退去。 在這每一顆細胞似在分裂,每一條神經皆似乎要爆炸,每一條肌肉似乎被人撕扯絞扭中,他竟奇蹟地忍受下來了。 天黑了,夜之神拉了黑暗的天幕。在獸吼此起彼落,夜梟淒厲號啼中,他踏上了黑暗旅程,向茫茫不知的方向急奔。 他必需在倒下斷氣之前找些事分心,而唯一可做的事便是狂奔發洩。 不知走了多久,他到了一處古森林蔽天的山谷之中。 不久,四周似乎白濛濛又黑沉沉,原來是大霧漫天,眼前看不清三尺外的景物。腳下有時蔓草荊刺叢生,有時落葉積厚盈尺,一股觸鼻的毒氣中人欲嘔,似乎已不再有高山峻嶺出現,所經處全是起伏不定的莽莽荒原。 正走間,腳下「噗通」一聲,他踏在水潭內了,污泥沒脛可能是死水潭。 他剛將腳從泥水中拔出,突覺身後草葉簌簌作響,他修為深厚,一聽便知有巨物正跟蹤迫近,危機來了。 「呔!」他大吼一聲,右旋身一掌劈出,他用上了赤陽神掌和鬼手功,整條右臂成了一根熾熱的鋼鐵棍,全力劈山,大石頭也禁不起這一記沉重兇猛的襲擊。 他這一聲大吼,如同晴空霹靂,具有無窮震撼威力,如出其不意,當可將身後的人嚇倒。 「噗」一聲,掌劈在一條毛絨絨的巨爪上,腥風入鼻,那是一頭吊睛白額虎。他人隨掌轉,身形右飄。 響起一聲沉重的咆哮,山谷為之應鳴。 接著「噗通」一聲水響,水花四濺,猛虎一撲不中,虎爪反被司馬英劈斷,衝勢難止,跌入水中去了。 「乖乖!不是死水潭,而是一處大沼澤哩。」他喃喃自語。聽猛虎落水的聲勢,他知道自己先前料錯了。 猛虎在水中不住吼叫,划水游向岸邊,隱入黑暗中,不敢再來找罪受了。 他向右繞走,心說:「真糟,這兒有猛獸出沒,掌毒又將發作,如不先找一處可避猛獸的巖穴藏身,毒發時豈不遭了虎吻?時限未到,我可不願提前做猛獸的點心。」 他小心提防向前急走,大霧漫天,伸手不見五指,想找巖穴太難了,走了許久,還未發現有山壁。 前面傳出流水潺潺聲,他感覺出腳下已走到堅硬的巖石上,樹叢稀疏,而且腳下開始起伏不定。 四周獸吼聲已斂,梟啼聲辦漸寥落,鼻中可以嗅到奇異的花香。他知道,可能已到了一處巖石河谷裏了。 摸索到水聲潺潺處,腳下高低差距極大,他循著水聲向右一折,突覺腳下一空。 「噗」一聲他坐倒在地,面前是一片烏黑,霧太濃了,他不敢亂竄,只好坐倒,避免滾跌。 他伸手貼石向下摸,緩緩向下滑,「砰」一聲,腦袋撞在石壁上。真妙,這兒是一個下陷的洞窟哩。 洞不太大,四面都有不少折曲的石縫,唯一的進出口僅有兩尺左右,就是他滑下不遠之處。 他將石洞四周摸清之後,放心地坐下,面對著洞口心想:萬一有猛獸迫近,絕逃不過他的聽覺和嗅覺。 寒冷的浪潮逐漸沖到,他知道,天快亮了,一夜中發作了兩次,每次中隔是兩個時辰,天該快亮了。 徹骨奇寒和無邊的痛苦兇猛地侵襲他的肉體,他開始行功調息,他開始知道如何忍受,似乎比前些次好受些了。 當他從昏沉中逐漸醒來時,美好的陽光已照遍了大地,金色的朝霞在天際光芒萬丈,已是卯牌正了。 洞外陽光普照,鳥語清越悅耳,霧已無影無蹤,山谷中溫暖如春,一陣陣醉人的花香直沖鼻端。 他抹掉口角血跡,注視著不能轉動的左手,苦笑道:「今天是最後一天,這隻手大概已經先我而死了。」 一陣溫暖的氣流瀰漫洞中,他精神一振,正待舉步出洞,突又站住了。 他清晰地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嬌嫩的歡叫聲,接著是一陣銀鈴也似的歌聲傳入耳際。 他凝神靜聽,天!是一個女人在唱小詞,似乎就在洞外不遠,宗青甜極了,美極了,一句話:珠圓玉潤。 唱的人咬字清晰圓整,是北方口音,唱的是司馬光的《西江月·佳人》: 「寶髻鬆鬆挽就,鉛華淡淡妝成;青煙翠霧罩輕盈,飛絮游絲無定。相見爭如不見,有情何似無情;笙歌散後酒初醒,深院月斜人靜。」 歌落,響起一串銀鈴似的輕笑,有另一個脆甜的少女聲音叫:「小姐,羞,羞。嘻嘻!有情還似無情,小姐,指誰?」 「啐!你要死。」是唱歌人的嬌啐聲。 接著,水聲嘩嘩,嬌嫩的叫笑聲大起。 司馬英隨金剛神簫十年,老人家雅好音律之學,對詩詞歌賦有極深的修養,司馬英豈能不精?他被歌聲所吸引,幾乎醉了。 他向腰帶上一摸,糟!斑竹簫卻不見了,災情慘重,這支斑竹簫是金老爺子心愛之物,上面刻有他老人家的姓名,如今竟把他丟失了,糟得不可再糟。 他滿頭大汗,在洞中一陣搜,陽光照耀,洞中纖毫難隱,偌大的一支簫,到哪兒去了?見鬼!定然不是在這兒丟的。 他在焦急,外面聲音又起:「小姐,唱一首蘇學士的詞,如何?」 「不!蘇東坡的詞,只配關西大漢唱;什麼亂石崩雲,驚濤到中,捲起千堆雪。要用銅琶鐵板唱,不好。」 「小姐,你忘了他的《蝶戀花》和《浣溪沙》了麼?唱麼,唱《蝶戀花》,這首很美哩!」 「好吧!你這鬼丫頭難纏,磨人。」 接著,歌聲如天籟柔升:「花褪殘紅青杏小,燕子飛時,綠水人家繞。枝上柳綿吹又少,天涯何處無芳草?牆裏秋千牆外道,牆外行人,牆裏佳人笑。笑漸不聞聲漸消,多情卻被無情惱。」 歌聲如在耳際,大有繞樑三日之概,司馬英禁不住歌聲的誘惑,不找斑竹簫了,悄悄地爬出洞口。 洞口有不少不知名的花草映掩,他的頭剛伸出,便在花草的空隙中看到了異象,驚得向下一伏,倚在石壁上發怔,張口結舌,愣啦! 大概外面有妖怪,不然他為何如此失態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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