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強龍過江 | 上頁 下頁
九〇


  安鄉口村大辦喪事,丘家的船卻載了張大爺六位客人,載了值錢的財物,駛入煙波浩瀚的洞庭。從此,有不少聞風慕名而來尋找伏魔天罡的人,徒勞往返失望而歸,丘家就這樣失去蹤跡了。十天後,船靠上了漢陽府城碼頭,李三爺、與六妹卓曉雲,趙四爺與五妹耿雲卿兩雙愛侶在此地下船。船接著航向附岸的漢口鎮,張大爺王二爺與丘隆昌夫妻,帶了丘靜姑小姑娘登岸。所有的人,皆經過化裝易容,掩起本來面目,先落店準備。午夜時分,丘老太爺夫妻兩將船駛離碼頭.向下游航行,遠出五里外,擊毀了底部,船沉入江底。行程是早已訂妥的,三天後,分為四撥登程。王二爺與丘家五老小買了騾車,扮成移家的平民打前站。後面三五里,是李三爺李蛟一雙愛侶,騎了健馬,牽了載貨的健騾,冒著烈日趕路。再後面是趙四爺趙群玉與耿雲卿,耿姑娘換了男裝,兩人成了趕騾的行商,牽了五匹馱貨的健騾登程。最後面里餘,是腳下不便、撐了拐杖背了行囊的張大爺,負責斷後,與趙四爺的騾隊保持目視距離。

  一行人緩緩向北又向北,踏上勝利返鄉的歸程。王二爺負責在故鄉替丘家安頓,老人家希望找處安靜的地方,買百十畝地安享無憂無慮的生活,把伏魔天罡三龍湘女的名號埋葬掉。丘小姑娘不甘寂寞,她毅然加入四海報應神的行列,她成了七妹。張大爺仍是孑然一身,三位兄弟都有了愛侶,他覺得十分安慰,但他還沒有找伴侶的打算。過了上蔡,只剩下張大爺一個人了。李三爺李蛟的新居在上蔡,這是三爺的另一座窟,放棄了光州的製車場,正式在上蔡以田莊主人面目出現。張大爺的家在郾城,郾成屬許州。官道從上蔡繞經西平縣,再向北伸展。西平屬汝寧府,四兄弟中有三位家在汝寧,只有張大爺住得最遠,他家在許州的郾城,事實與上蔡仍是緊鄰。他張家在郾城有一座大田莊,另兩座窟則遠在陳州府和商水,仍與汝寧近鄰,兄弟們之間通訊極為靈通快捷。每一趟買賣結束,不管是否有利可圖,他們都要各返故鄉,休息一段時間,然後再輪番出動,到外地打聽消息,以便接受買賣。十年來,他們這種英雄事業,一直不曾失敗過。

  這天一早,一匹健馬小馳出上蔡的北門。往北走的旅客絡繹於途,車、馬、步行……形形色色,彼此之間的距離也就逐漸拉遠。他就是張宏毅,大報應神。現在,他不再是腿下不便的撐拐杖窮漢,而是鮮衣怒馬,鞍後有沉重馬包的爺字號人物,遮陽帽掩住了英俊的面龐,不穿騎裝而穿了天青色長衫,沒帶防身兵刃,蹄聲響得小駛北行。上蔡到西平官道,平直寬闊行旅極感方便,途中車馬皆可快速騁馳。由於天氣炎熱,車馬經過時,塵埃滾滾,靠雙腿趕路的人可就大感吃不消。

  張宏毅一人一騎,小馳出了上蔡的北門。他並不急於趕路,趕早登程的車馬皆先後超越到前面去了,他一點也不在乎。官道向西北伸展,一望無涯似乎要伸向天底下。路旁兩排道樹皆粗壯古樸,非榆即槐,濃蔭蔽日。再往外望,則是綿綿無盡的高粱地,既看不見山,也看不見水,毫無風景可看。假使天氣太熱而又沒有風,在路上行走,的確無趣之至,走久了真會發瘋。

  三十餘里外的南汝集,再往西便是西平縣地境了。全程不到八十里,所以他並不急於趕路,而且這條路地熟得不能再熟,閉著眼睛他也知道到了何處。巳牌正,他越過了南汝集。前面,地勢更平,大太陽似乎愈曬愈有勁,曬得人頭腦發昏。好在路旁的行道樹枝濃葉茂,他也戴了遮陽帽,並沒感到日曬之苦,坐騎卻愈走愈疲勞,似乎有點不安靜,不住噴氣踢蹄。也許,是馬包中所帶的金銀珍寶太重了些,這也是他並不急於趕路的原因之一,健馬的負載太重了。這一帶的治安並不怎麼好,單身旅客經常有被剝肥羊的事故發生,翦徑的賊伙在高梁地裡一竄,平安大吉,人往裡面一追,不知東西南北,怎麼追?

  前不見車馬,後不見行人,愈走愈寂寞。健馬靠道左小駛,樹陰下依然熱浪逼人。前面十餘步外,路左的一株大榆樹下,伸出兩條人腿,穿了百搭麻鞋,很不妙,像是死人的腿,在這前不見村,後不沾店的地方,有人病例或倒斃,真難處理。他的坐騎本來就走得慢,人腿吸引了他的注意,坐騎更慢了。終於,他在一旁勒住了坐騎。是一個穿青直裰的大漢,以包裹作枕,似乎因暫時歇息而睡著了,身旁還擱了一根手杖。不是手杖,行家一看便知,那是繽鐵打造的六尺鴨舌槍,可當槍也可當杖使用,槍招裡面本來就有五成杖招。大漢可能被蹄聲驚醒了,大環眼一張,粗壯的身軀並不曾越動。顯然,大漢夠壯實,但氣色並不太好,似乎有甚麼地方不舒服,也許真的有病。

  「老兄,需要幫助嗎?」他善意地問:「要水,要行軍散?」

  「哦!你閣下真有意幫助在下嗎?」大漢躺著不動,語氣似乎不太友好。他像個鮮衣怒馬的年輕大爺,大漢卻是浪人窮漢,氣氛不友好並非反常。「是呀!出門人需要互相照顧,不是嗎?」他笑笑說。「對,有道理。」大漢挺身坐起。他看清了對方的身材像貌,似乎想起了些甚麼。「本來就是嘛!老兄。」他不動聲色,臉上仍接著笑意,一團和氣。「很好。」大漢抓鴨舌槍提了包裹站起,盯著他獰笑:「要幫忙嘛!就幫到底,對不對?」

  「對,也不一定對,老兄。呵呵,幫忙一定要量力而為。假如說,你老兄要我幫忙摘下天上的大太陽,至少,我就沒法替你弄到一把可以爬上天摘太陽的梯子,我能幫甚麼忙呢?」

  「閣下,還不至於嚴重得要你幫忙上天摘大太陽。」

  「那……你要……」

  「把你那盛滿了金銀的馬包送給我,就算幫了我的大忙啦!我一定感激不盡,你閣下也功德無量。」

  「這……老兄。」他仍然笑容可掬:「你老兄的忙,我一點也幫不上。」

  「甚麼?」大漢臉色一沉,似乎覺得他的斷然拒絕太不上道,太豈有此理。「善財難捨哪!老兄。」他一點也不動怒,修養到家:「其實,我賺的也是賣命錢,難免送得感到心疼。如果你老兄真有困難,真有迫切的需要,我打發你一點濟急,也是應該的,全部都要……」

  「在下不要便罷,要就全部要。」

  「呵呵!似乎你我的意見無法溝通,雙方的要求有太大的距離,無法協調。」他扳鞍下馬,將遮陽帽摘下握在手中,馬鞭輕搖,神色仍然安詳:「老兄,人不能太貪心,貪心吃多了會脹死的。喂!你要多少?」

  「全要。」大漢逼近至他面前堅決地說。「抱歉,我只能給你……」

  「你聽清楚了沒有?我全要。」

  「不行。」他說得十分堅決。「該死的!你……」

  「我只能給你一文錢。」他正色說。

  大漢這才明白被他戲弄了,將了一軍,不由火冒三千丈,大環眼一翻,鴨舌槍突然來一記毒龍出洞,挾風雷當胸點到。他右手一揮,小小的馬鞭竟然捲住鴨舌槍往外帶,左手的遮陽帽噗一聲抽擊大漢的腦袋,一擊即中,速度快得令大漢無法發覺,更來不及躲閃。大漢嗯了一聲,暈頭轉向,還來不及有所反應,左腿又挨了一腳,被踢得向左後方踉蹌急退,卻又捨不得丟槍,全力猛奪。但鴨舌槍已被他的右手抓牢了,大漢雙手卻奪不動分毫。「病虎苗成,你這狗娘養的雜種給我聽清了。」他冷冷地咒罵:「你這江淮著名的悍匪,竟然淪落成劫路的小賊,大概是被白道英雄追急了,饑不擇食顧不了臉面啦!我要知道你跑到咱們汝南來有何圖謀,乖乖從實招來。」

  槍或棍如果被對方所抓住,就沒有甚麼希望了。病虎苗成知道碰上了硬對頭,立即決定冒險,不奪槍反而雙手用足全勁向前反送,要製造貼身用拳腳進攻的好機。打算是不惜,可是雙方的武功相差太遠,反而錯啦!雙手送槍,槍不曾震動分毫,反而被逼退三步,還來不及穩下馬步,無情的打擊光臨,虎口一震,槍已脫手。張宏毅不用槍反擊,丟掉槍用馬鞭揍人,叭叭叭三聲脆響,連肩夾背連抽三記。「哎……哎……」病虎苗成狂叫著抱頭急退,包裹也丟掉了。顧得了頭頂不了腳,被張宏毅勾倒在地。「你這混蛋兇悍潑辣,但還不算罪大惡極,我沒有宰你的興趣,我只要你招供。」張宏毅在旁拂動著馬鞭說:「要不是招。我要揍得你頭青臉腫,揍成真的半死不活病虎,信不信由你,你最好是相信。」

  病虎總算知道厲害,武功相差太遠,逞強不得,馬鞭抽在身上火辣辣地真不好受。「你這傢伙扮豬吃老虎。」病虎張牙咧嘴不敢爬起來:「在這鬼地方你居然認識我病虎苗威,算我走了亥時運;我已經是喪家之犬,還有甚麼好招的?」

  「呵呵!是喪家之犬而不是虎了?」

  「你少挖苦人。你到底是何來路?馬包中帶了那麼多金銀,顯然也不是甚麼好路數。」

  「不要管在下是不是好路數,至少你這混蛋的招子不夠亮,我認識你而你卻不認識我,你栽得不冤。現在,把你身上所有的財物都掏出來。」

  「你……」

  「你打劫我,我當然有權以牙還牙。快掏,我會按規矩給你留幾文路費,快!」

  「見你的大頭鬼!你是不是昏了頭?」病虎頓忘利害。激動得跳起來:「我身上如果有路費,有幾文錢買頓酒食。還會淪落成劫路的小毛賊,我病虎苗成曾經是大名鼎鼎的悍匪,打家劫舍大斗盛金銀……」

  「唷!你說得還怪可憐的呢!」張宏毅怪笑:「好,就算你這混蛋沒有錢,窮急了。現在,你還沒將為何跑到汝南來鬼混的原因說出來呢。」

  「他娘的倒楣透頂。」病虎咬牙說:「魯東五霸五個狗東西,不知怎地一窩蜂南下,途經淮南地娘的飛象過河,吃到在下頭上來。黑道混混向綠林強盜打抽豐,我娘的簡直是反了。」

  「唔!魯東五霸並不怎麼中吃中看,只能在地方上稱霸。你這傢伙聽說手底有幾個人,你一個人就可以抵擋五霸,怎會被趕得成了喪家之犬?你騙誰?」

  「魯東五霸五個臭蛋現在神氣起來了,你知不知道?做了一群神秘人物的爪牙,指名要在下交出去年春天,在下劫得的幾件珍飾,一言不合大打出手。他們的主子派了一男一女兩個半小不大的少年幫場,把在下這些人打得落花流水。在下的二十斤重鴨舌槍,在那小後生的劍下招架不了三招,背肋就挨了一劍,我還能不逃命?他娘的一逃兩千里,被追得上天無路。我是從廬州逃來的,一聽說是好朋友天兇沈在光州一帶出沒,所以到光州找他,沒想到撲了個空,天兇沈不知死到那座城市去了。聽說早些日子,江湖上令人聞名色變的血鴛鴦令主,在光州鬼撞牆撞上了四海報應神,結果在世間除名,可能天兇沈走了背時運,投靠了血鴛鴦令主,顯然也死在光州了。我要往開封走。走得愈遠愈好,我實在怕見魯東五霸幾個混蛋,他們一定在廬州一帶找我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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