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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一


  「哈哈!黑道混混追強盜,怪有趣的。」張宏毅大笑:「強盜不被白道好漢俠義英雄追捕。卻被黑道混混追殺,簡直是大笑話,你真可憐。」

  「我病虎不要你可憐,你……」

  「我姓張,可不可憐你,那是我的事。」張宏毅腰囊中取出兩錠十兩重的黃金,在病虎懷中一丟:「魯東五霸是真正的老江湖混混,這種二流人物反而比絕頂高手更可怕,因為他們門路多,門檻精,你很難逃脫他們的追蹤。你必須加快逃,愈快愈好,滾!」病虎毫不臉紅地收了兩錠黃金,拾回自己的鴨舌槍和包裹。「張老兄,在下欠你一份情。」病虎大聲說:」山長水遠後會有期。」

  「好走。」張宏毅揮手,走向自己的坐騎。

  十里外的樓寨,是一座只有四五十戶人家的村落,四周建了兩丈高的土寨牆。官道經過寨南,南寨門外,建了兩座棚屋和歇腳亭,開了一家供應茶水的小食店,和一家車馬歇息站,替旅客修理車轎與更換馬匹的配件。除此以外,不准旅客入寨亂闖。近午時分,炎陽正烈,正是旅客中午打尖的時光,因此棚屋有不少旅客歇息,小食店有人滿之患。歇息站也相當忙碌,停了兩部騾車,一部馬車,五匹坐騎。伙計們忙於檢查車輛,旅客則照料自己的坐騎,卸下馬鞍袋,自己負責飲馬。店旁的兩株大槐樹下,停著一輛翠綠色的雙頭馬車。這一種車,俗稱轎車或輊車,因為車廂如轎,裝飾華麗,通常擁有的人必定是有身份聲望的大戶人家。官宦人家的轎車。車廂還可以雕刻各種吉祥圖案和姓氏、郡號,族徽等等。總之,擁有這種車的人必定大有來頭。

  除了駕車的馭馬三匹(另一匹是牽在車後的備用馬)之外,還有四匹鞍轡齊全的棗騮,一看便知是隨行人員的坐騎,騎士也恰好在另一端栓坐騎。張宏毅已是二十七八歲的人,流露在外的成熟穩重氣概,絕不是二十來歲年輕小伙子所能企及的,在雙方拴坐騎的舉動與風度上比較,青年騎士就顯得毛躁大意滿不在乎,但也表現出年輕人特有的衝動和活力。張宏毅穩當地緊好韁,沉穩地卸鞍袋,友善地注視著匆匆猛拉鞍袋扣的年輕騎士微笑。他也曾年輕.他並不是嘲笑這位年輕人毛躁。可是,這位年輕人的想法卻又不同啦!「你笑甚麼?」年輕人冒火了,拉脫了鞍袋搭上肩,順手抽出鞍袋中的連鞘長劍抓在手中,「有甚麼好笑?」

  「我沒笑呀?」他心中感到好笑,讓步地否認自己的笑態:「年輕人,太陽曬得身上冒煙,火氣旺得很,那能笑得出來呀?」

  「你最好對在下尊敬一點。」年輕人餘怒仍在。「你說話的態度帶有諷刺味,你給我小心了。」

  「我是個出門人,當然會處處小心。」他將遮陽帽掛在鞍上,提了鞍袋用目光找尋店伙:「包括不要對陌生人笑,不要招惹不相干的人,不要……」

  「閉上你的狗嘴!」年輕人不悅地沉叱。「唷!你這位朋友火氣真旺。」他搖頭苦笑:「何必呢?在下不說是了。喂!店伙計,請替我照料坐騎好不好?」店門的草棚內,有幾位歇腳的旅客;不遠處的歇腳亭中,也有幾位旅客。年輕人的嗓門大,因此吸引了旅客們的注意,所有的目光,皆向這一面集中。如果張宏毅早早閉上嘴一言不發認了,就不會發生糾紛,他這種認了又不甘心的態度,幾乎可以保證一定會出問題,那些自以為了不起驕傲自負的人,就不喜歡他這種外弱內剛有態度。果然出了問題,年輕人突然逼近,一把揪住了他的領口,抓賊似的抓住了他。「你的狗嘴仍然不乾不淨。」年輕人兇狠地說:「你再說一句試試看?」他心中火起,但立即忍住了。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怪噓。

  他的打扮斯斯文文,一襲長衫顯得老老實實,雖則身材修偉,但毫無擄衣袖握拳頭的氣概。而年輕人穿一襲神氣的天藍色騎裝,手中握有連鞘長劍。在氣勢上,他就完全落在下風。按理,年輕人應該見好即收。他乖乖閉上了嘴,但臉色平靜;既不激怒,也不驚恐,任由對方抓住領口示威。店門口,不知何時出現一位十三四歲,稚容未褪的俏麗女騎士,明亮的大眼好奇地向外瞧,年紀雖小,但身材高挑,所佩的兩尺六寸飾劍,佩在腰間居然十分合適。「你還識相,算你走運。」年輕人終於滿意他的不反抗態度,將他向前一推放了手,轉首用目光搜尋剛才發噓聲的人,大概怒火轉變了目標,轉向發噓聲的人。

  店棚與歇腳亭,其有十餘名旅客,附近大樹下也有幾位席地而坐甚至倚樹假寐的人,臉上有各式各樣的怪表情,不易猜測噓聲是何人所發。他修養到家,瞥了年輕人的劍一眼,搖搖頭。一言不發向車馬歇腳站走去,找店伙照料馬匹。年輕人自感無趣。神氣地向小食店舉步。店門的小姑娘,已退入店堂。喝茶,必須到小食店前的草棚,那兒擱了一隻大茶桶,全天不斷地供應茶水,免費供旅客解渴。天氣炎熱,除了女旅客之外,誰也不願進入熱烘烘的店堂裡。棚下有五副座頭,幾位旅客各自叫了酒食,各佔食桌的一角湊合湊合。張宏毅安頓好坐騎,提著鞍袋走向小食店,先在茶桶旁喝了一碗茶。年輕人坐在近茶桶的一副座頭,叫來了兩盤滷菜一壺酒自斟自酌,不時向泰然喝茶的張宏毅瞪眼:眼神充滿仍想挑釁的意味。

  這時,又來了兩位青衣騎士,栓好坐騎向小店走來,所佩的單刀似乎古色斑爛,是用刀的行家高手。「康兄申兄,過來坐。」年輕人含笑向兩位中年騎士打招呼:「怎樣了?可有線索?」

  「公冶二公子來了多久了?」那位留了八字鬍像貌威猛的康兄首先坐下笑問:「大熱天,勞駕二公子千里奔波,在下兄弟十分抱歉。」

  「康兄,些須小事,何足掛齒?」公冶二公子口中說得客氣,神情可就不謙虛了。流露出可以察覺的傲態:「身為俠義門人,協助兩位乃是份內之事。」

  「兄弟感激不盡。」

  「可有線索?」公冶二公子追問。「很奇怪:似乎咱們已經追過頭了,犯了追蹤者的大忌。」申兄接口:「上蔡的人,的確發現他們出了城往這條路上來了,可是沿途打聽。居然沒有人發現他們的蹤跡,兄弟懷疑他們發現有人追蹤,半途躲起來了。」

  「或者半途找地方棲身養病。」康兄說:「據上蔡的人透露,他們兩人之中的確有一個臉有病容,一度曾經到車行雇車,後來又說怕受不了顛簸,最後步行上道。」談話間,店伙送來碗筷食物,三人一面談一面進食。旁若無人。

  張宏毅在遠處角落的一桌落座,他不喝酒,叫來了一大碗麵食。合該有事,鐵杖篤篤響,病虎從官道大踏步折入寨門的大道,片刻便到了小食店前,略一打量棚中的人,最後看到了張宏毅。「喂!你還沒走?」病虎頗感意外,向張宏毅走去:「趕兩步就可以早點到西平落腳,不比在路上慢慢曬太陽舒服。喝!你老兄金銀滿袋,小氣得很呢!不叫酒食卻吃麵,聽說有錢人小氣得很,斤斤計較……」

  「你這混蛋應該聽說過,富從節儉來。」張宏毅笑罵:「金銀不是平白從天上掉下來的,在下所賺的每一文錢都是用血汗換來的,能省則省。但應該花就得花,而且要花在刀口上。你他娘的已經是窮途末路。在下願意幫你渡過難關。我這人救急不救窮,窮是不能救的,所以你這混蛋今後,最好不要再向在下開口要求周濟。」

  公冶二公子這一桌,三雙銳利的鷹目皆向這一面注視。「康兄,記得這位仁兄嗎?」申見低聲說。「聽說過,病虎苗威。」康兄點頭。「江淮的悍匪,著名的汪洋大盜。」

  「康兄,另一個呢?」公冶二公子問。「不認識。」康兄搖搖頭:「這人氣概不凡,像貌堂堂,似乎不像是匪類。」

  「哼!與江洋大盜在一起,還能不是匪類。」公冶二公子放杯而起:「把他們兩個捉住送官究辦。」

  「二公子,使不得。」康兄臉色一變:「病虎苗虎雖然是江洋大盜,但從沒落案。」

  「他是匪,沒錯吧?」

  「這……太平府與江淮遠隔千里,沒有他的底案,沒有緝捕公文,沒有……咱們無法指證他的罪狀,更不能硬指他是犯人,所以……」

  「他到底是不是病虎苗威?」公冶二公子沉聲問。「這……是的。」

  「那就好辦。江洋大盜,兇悍匪類,人人得而誅之。兩位捉住他之後,取得口供,就可以送官究治。」

  「這……二公子,在下兄弟可沒有這種權責……」

  「在下卻有,這是俠義門人的天職。跟我來,我保證你可以立這件大功。」

  「可是……」康兄大感為難。

  「你是執法的人,對不對?」

  「不錯。」

  「大盜當前,你不執法?」

  「這……」

  「你害怕他那根沉重的鴨舌槍?」

  「他確是非常勇敢。武功紮實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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