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強龍過江 | 上頁 下頁
七八


  「我……我是旱鴨子。」卓曉雲期期艾艾:「三……三哥叫李蛟,是蛟龍。能……能不能帶我……」

  「我這條蛟龍雖然沒有二哥水性了得,但在湖裡還不算差。」李三爺拍拍曉雲的肩膀:「你放心,我會設法把你們帶走的,而且要平安地帶走,永遠帶你在身邊走。」卓曉雲南輕握住他的手,默默地按在臉頰上,綿綿的目光向他凝注,盡在不言中。

  兩艘蜈蚣船在正南飛馳而過,船上的匪徒皆用目光向洲上搜索,可看到的強弓,不下十張之多。船距洲岸不足百步掠過,速度十分驚人。「奇怪!」張大爺劍眉深鎖:「他們有足夠的實力,十艘船最少也有兩百個人,一百張強弓,他們為何不登洲強行搜索?洲上不易藏身,搜索容易,無處可逃,他們在等甚麼?」

  「他們都是些怕死鬼,不敢上來送死。」王三爺說:「上次咱們鋤誅荊山巨盜,一夜中掃庭犁穴,百餘名悍盜幾乎屠殺淨盡,這一兩百人,哼!湖寇比起荊山悍寇,差了十萬八千里,他們敢送死?」

  「不然,白天他們可以列陣強攻,何況還有弓箭。」張大爺不以為然:「我總覺得某些地方不對,這不是湖寇的習慣,通常他們攻擊時非常勇敢的,爭先恐後敢鬥敢拚,今天似乎反常了。」

  「他們想困死我們。」趙四爺指指駛過的一艘鑽風船:「你們看,毫無登洲決戰的態勢。哼!他們一定以為我們是北方垮佬不清水性,用不著急急忙忙和我們玩命。」

  「可惡透頂!」李三爺咬牙說:「到了陸地,我非宰他們不可。咱們曾經殘滅荊山盜群,為何不除湖匪為世除害?」

  「你算了吧,老三。」張大爺苦笑:「洞庭湖有四十股湖匪,怎麼除?你未免說得太輕鬆了。不過,這一股既然公然找上了咱們的四海報應神,咱們非給他們了斷不可,四海報應神的威信,豈能因此而掃地?大家好好養息,晚上準備走。」天黑後不久,天宇中雲層已散,已可利用星星指引方向,老天爺總算是肯幫忙。六個人分為兩路,兩個姑娘在中間,每路三個人用腰帶相牽連,以免被風浪所打散。由王二爺與趙四爺並肩在前面引領,向南悄然游去。遠出里外,發現後面有一艘娛蚣艇疾駛而過,以三十步之差,相錯而過。

  「這些混蛋走了狗運!」趙四爺一面游一面向王二爺說:「只要慢片刻,船就是我們的了,可惜!」

  「有兩位小妹在,我可不願意冒險。」王二爺說:「你少出餿主意,黑夜中奪船,自己同樣危險,風浪可以把咱們六個人沖得七零八落,划得來嗎?」花了半個時辰,他們登上了五里外的第一座洲,疾趨洲南,幸運地在洲岸找到五六根漂木。正好用來擱行囊衣物,減少了身上的負荷。一夜之間,他們連越五座洲,其中一座是浮洲,幾乎陷死在裡面,最後多花了一個候辰,繞浮洲的洲尾而過,吃足了苦頭。一連串的小山,向北起伏伸展,北尾伸入洲諸密佈的大湖。說是山,不如說丘陵來得恰當些,但在當地人來說,那就是山,每一座山都有一兩個土名,煞有介事。這一帶最大的村莊,是臨湖的安鄉口村,有六七十戶人家,有一半是靠打魚維生的漁戶,另一半農戶則是村中稍微富裕的人家。

  漁戶的魚鮮當然不可能在本地出售,這一帶的稻田裡,人經過田房,就可以聽到魚兒驚竄的水聲,滿田的田螺和蚌,成群的鯽魚和鯉魚,鯰魚、鱔魚、泥鰍、鱉、龜……說來也許令人無法相信,稻高及胸,水深尺餘,泥深及襠,每一畝稻田都像是魚池,捉之不盡食之不竭。在這一帶村落賣魚,會笑掉人們的大牙。因此魚群皆運至湘陰、岳州一帶城鎮,船有活艙,可以遠途運輸。也因此一來,漁戶的戶長與精壯的男人極少在家,隨船往來一去三五天,回程時載些日用品、鐵器、布帛等等,倒也逍遙自在,魚米之鄉,絕非誇大。

  至於一些稍小的村落,根本就沒有漁戶。安鄉口村最東端的丘家不是漁戶,但與左鄰的楊家漁戶有其深的交情。丘老太爺丘家麒擁有濱湖的百十餘畝良田,兒子丘隆昌農暇之餘,用自己的代步船載了妻子田氏,和十六歲的愛女靜姑,帶一篝活蝦,到北面的小山腳下釣鱖魚,一方面是消遣,一方面是丘老太爺老夫妻倆,最喜歡吃那種金色帶大黑斑的斑鱖。

  稻穗即將轉成黃色,正是農暇時光。天剛發白,清秀而健美的靜姑,已經將船準備停當,釣具已經搬上了船,正想跳上岸等候乃父母前來,卻發出一聲驚駭的尖叫,立即抓起了撐船的竹篙戒備。岸上,繫船的大樹下,不知何時出現三個穿長衫的黑影,真像鬼魅出現。天色仍黑,站在樹下更不易看清面目,要不是湖風吹來衣袂飄飄,真不容易發現。「是我,靜姑。」一個黑影溫和地出聲招呼:「朱五叔。把篙和漿都搬上來,好嗎?」

  「原來是朱五叔,嚇壞我了。」小姑娘拍拍酥胸:「五叔,我爹和娘要……」

  「我知道,你們要去釣魚,清晨是釣鱖魚最好的時光。」來五叔平靜地說:「但是,以後這兩三天,沿湖濱各村的船隻,不論大小。都不許出湖,不許裝帆,不許將漿和篙放在船上,船必須拖上岸,知道嗎?」

  「五叔,為甚麼?」

  「不要問,妳不懂。」朱五叔的語氣提高了:「總之,即將有幾個歹徒在這一帶出沒,為免歹徒搶船逃走,所以要嚴加防犯。回去告訴你爹,沒有事最好少出門。搬吧!我到別家去通知。」朱五叔朱柄坤,是本村的村正,他的話就是法令,沒有人敢忽略他的規定。

  小姑娘唯唯應允,目送朱村正帶了兩個陌生的佩劍人去遠,方攜了兩漿匆匆返家。一家老小在後進的堂屋裡商議,兩盞油燈發出暗黃色的光芒。丘老太爺夫妻,已經是年登花甲的人,但仍然朗健,雙目在燈光下炯炯有神。丘隆昌夫妻也是四十出頭的人了,正是人生最成熟的英年。丘隆昌生得手長腳長,身材修偉,臉色如古銅,在本村以性情溫和和敦厚老實見稱。「丫頭,那兩個人能看出特徵嗎?」丘老太爺問。「天色太暗。」小姑娘說:「靜兒看到其中一個長了一隻大鷹勾鼻,大鬚子是黃色的。佩的劍劍鞘色黑,嵌有七顆銀星。」

  「爹,會是仇家嗎?」丘隆昌沉靜地問。「為父退隱將近半甲子,按理,不可能有仇家找上門來。」丘老太爺老眼神光四射:「早年譽滿江湖的伏魔天罡早被世人淡忘。長江後浪推前浪,世上新人換舊人;誰還記得三十年前的風雲人物?三十年是一世,即使有深仇大恨,一世的光陰,也該淡忘了。」

  「那可不一定哦!老伴。」老太婆笑笑:「當年伏魔天罡與三湘龍女劍下,不知死了多少妖魔鬼怪,這些人的徒子徒孫,說不定要秉師門遺訓洗雪師門恥辱呢!」

  「不管來了些甚麼人,發生了些什麼事,切記不可出頭過問。」丘老太爺鄭重叮囑:「當然,真要發生慘毒的變故,我不禁止你們斷然處理,非管不可的事還是要管,不然良心會不安的。」

  「奇怪,事有蹊蹺。」丘隆昌沉吟著說:「朱五為人不乾不淨,確與水妖凌康苟苟且且,表面上卻從不露出絲毫痕跡,今天怎麼公然亮像了?可知定然發生了特殊的變故。安鄉口一帶遠離城鎮,但卻是臥虎藏龍的地方,是不是他看出甚麼地方不對,要先發制人呢?靜丫頭,我們留心些,看看這些人不知在弄些甚麼玄虛。」

  「爹是說……」

  「悄悄到山西面的常道觀看看,攝魂羽士玄真是水妖的師叔,常道觀也是他們的聯絡站。防人之心不可無,我們必須先瞭解家門附近的動靜。」

  「好,女兒這就到湖灣一帶偵查。」

  「小心,可別讓妖道發現了,妖術可怕。」

  「女兒不怕他。」

  「小心為是。為父在南,事急可趕來會回。」

  「帶幾支小魚矛防身。」老太爺叮囑:「記住,非生死關頭,不許傷人,你們走吧!」

  封鎖很快地便完成了,四艘鑽風船在半天中,在附近湖濱七八十里的村落,傳播即將有四男二女六名歹徒要逃來附近的消息,要求村民隨時監視陌生人,禁止村民駕船出湖,發現陌生人,必須立即向派來監視的人稟報。派來安鄉口的監視人,住在村正朱五的家中,出面的人當然就是朱五。另一批人,潛伏在村西面五六里外山麓的常道觀裡。該觀是附近幾十里之內,香火最盛的一座神廟。

  觀主玄真,也是百十里內最有名的法師,極具權威。神在這種窮鄉僻壤裡,權威比官府的力量大的多。玄真觀是神的代言人,神的使者,甚至是神的化身,因此在這一帶百姓小民愚夫愚婦的心目中,他就有神一樣的權威,具有控制人們生死禍福的主宰地位。八個人在傍晚時分,坐在觀側俯瞰著浩瀚的大湖的仰天台上。天宇中密雲洶湧,湖上發出陣陣風濤聲,看不到落日餘暉,湖上看不到帆影。往北望,一連串的洲渚星羅棋布,一片茫茫。

  「凌寨主真能把人逼到此地來嗎?」玄真觀主向右側那位美貌的中年道姑問:「煙水茫茫,百里內何處不可走?如果不往這一帶來,道友的人豈不是白忙一場?」

  「一定會來的。」道姑肯定地說,用手向北一指:「觀主請看,這一連串的洲,他們非逐洲往南游不可,他們知道唯一可以抵達陸地的地方是往南,也就非按往南的洲逐一超越不可。而安鄉口的這座臨湖山,不但是最高的山,也是伸入湖中最遠的山,也必定是溺水的人最先能看到的山。有山就表示陸地。」

  「對,所以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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