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強龍過江 | 上頁 下頁
五三


  「一天到晚,會有好多牛鬼蛇神,不斷地前來打聽李公子的去向下落,你說煩不煩?」

  「不錯,呵呵!曹頭,真夠你煩的。」佩劍人偕同伴出店:「狡免三窟。如果我是報應神,我也會走的,仇恨他們的人太多了,要刨他們根底的人也太多了。」

  「對,但誰也沒成功過。」妙手靈官傍著兩人走:「找他們的人中,有好人也有壞人。那些天殺的壞胚想找他們,我敢保證不會有好處的。呵呵!兩位不是要線索嗎?」

  「不了。」佩劍人搖頭拒絕:「眾說紛紜,莫衷一是。天下太大了,不是嗎?」

  「你老兄是行家,呵呵!」

  「至少,有人知道他們的根底一度曾經在光州。」

  「在下真捨不得讓他們走。」妙手靈官嘆息一聲:「舉世滔滔,像他們這種真正的大無畏英雄好漢,卻是愈來愈少了。」

  「是的,在下兄弟也有同感。」

  通向府城的大門又寬又直,四周是延伸至天底下的無塵田野,其間須經過兩座城:息縣、新蔡。這種地方。追蹤是很容易的,路雖寬廣,旅客並不多。往來的車、馬、驢,幾乎全是當地的村鎮土著所有。三四健馬狂風似的通過淮鳳集,馬不停蹄向北追。三騎士全是人高馬大的漢子,所佩的刀劍十分搶眼。前面兩三里,一雙健馬向北小馳。兩騎士上都頭戴有遮陽帽,鞍後有馬包。

  男騎士穿一襲月白長衫,女騎則一身碧綠騎裝,顯得曲線玲瓏,綠得引人注目,人也美的令人心跳。三匹健馬很快,不久便趕上了。男女兩騎士突然一聲輕笑,在二十步外兜轉馬頭,並騎屹立,擋住了去路。「相好的,別追了。」男騎士將遮陽帽推向背後,露出廬山真面目:「假使你們認為你們的武功,足以比血鴛鴦令主強十倍,也難過得了這一關。」

  三騎士不敢不勒住坐騎,駐馬十步外,健馬不安地移動,氣氛一緊。第一名騎士滿臉虯鬚,大環眼兇光閃閃。「咦!兩位是劫路的?」」虯鬚騎上沉聲問。「哈哈!閣下豈不是明知故問?」白衣騎上大笑,「請教。」

  「四海報應神,也稱報應四妖神。」

  「趙哥哥,你怎麼胡說?」碧綠騎裝少女大發嬌嗔啦。「該稱報應六妖神,是不是?」

  「好吧好吧!」趙哥哥顯然落在下風,轉向三騎上說。「諸位,別見笑,女孩子嗎!難免沾了點雌老虎的氣昧。我,報應神的老四,趙四妖神。她,報應神的老五,耿五妖神,還有一位老六,卓六妖神,也是女的。現在,你們有何打算?」

  「在下兄弟是趕路的旅客,並沒招惹諸位報應神呀!」虯鬚大漢不住冷笑:「四海報應神不會淪落成劫路的吧?」

  「你這雜種少在我報應神面前耍無賴。」趙四妖神一點也不斯文,雖則穿了斯文的長衫:「你三個狗養的荊楚三條龍,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狗屁底細,報應神手中,有關你們橫行大江的血腥檔案齊全得很。只要有一天,報應神找到你們殘害過的苦主,就會找上你們施行報應。我不管你們受誰的支使前來跟蹤探底,最好往回走,走了就不要回頭。你們如果聰明,最好不要愚蠢得讓我製造殺你們的藉口。」

  「趙哥哥,我不贊成放龍歸海。」耿姑娘嬌叫:「反正早晚我們要去找他們做買賣的,早一天屠龍豈不省事?我給他們一記大天殛,或者大鬼神愁。」健馬跳躍,毫無顧忌地衝進,長劍出鞘映日生光。虯鬚騎士臉色驟變,策馬回頭狂奔。另兩位也不蠢,回頭銜尾跟上。「諸位好走,哈哈哈哈……」

  古往今來,為非作歹的人,永遠自以為比別人聰明,永遠認為自己可以任意宰割別人。成王敗寇的觀念,千萬年來,一直就深植人心,一直就是歹徒野心家宰割別人的最佳藉口,因此天下永遠不會太平,永遠充滿血腥。有些人的血液裡,世世代代皆流動著獸性的罪根,就算他已經成為人上人,獸性依然存在,只要有機會,便會發揮他的獸性。因此有些嫉惡如仇過激人士,認為只有誅九族的嚴刑峻法,才能徹底剷除犯罪的獸性根苗,不無道理。

  彌勒教的現在教主轉世彌勒,龍虎大夫師李福達,就是這一類先天具有獸性的人。他一家三代,自嘉靖二年第一次起兵,以迄其孫李同─一李大禮子─一偕徒蔡伯貫起兵四川(嘉靖四十五年),四十餘年中荼毒天下,攻州破縣血流漂杵,不知坑死了多少人。就在血鴛鴦令主,與四海報應神衝突期間,彌勒教武昌荊楚總壇藏匿地下,但並未終止發展。在遙遠的湘西湖北交界處,另一起罪案,在精密的計劃下,正悄悄地、緊鑼密鼓地進行。

  船繞過安鄉境界,駛入闌江,便遠遠地將洞庭湖拋在後面了。洞庭湖在湖廣中部,號稱天下第一大湖。這座湖真是名符其實的廣,船行多日,到達華容縣境,後面仍可看到天水一色的壯麗湖景。闌江,就是澧江。反正每條河在每一處地方,都有土名俗名。闌江、佩浦、繡河、界溪河、零陽河、長河、新開河……誰也弄不清這條河到底有多少名稱。河道進入安鄉,河面時闊時窄,曲曲折折,名義上可稱洞庭湖,事實上只能算是河了,近處水草連天,遠處丘陵起伏,帆影漸稀,入目的以小船隻為多。如果看到大船,那一定是遠程的客貨船。假使看到了單桅的蜈蚣快舟,很可能是湖匪的哨船。數百年來洞庭湖的湖寇一直就存在著。不管有多少股湖匪,傳統上必定公推一位洞庭王作精神上的領袖,也打出傳統的「天下一家,無貧無富」的旗號領導群雄。早年的洞庭王,發明輪船的水寇楊么確是名符其實的劫富均貧老祖宗,信不信由你。

  這艘從岳州府西駛的中型客船,已經行駛了五晝夜,沿途先後碰上了七艘蜈蚣快舟,皆曾下帆用十二枝長槳接近察看,怪的是接近至目視清晰的距離內,卻又立即升帆遠揚,掉頭不顧而先。已經是入暮時分。船揚帆風駛,問西又向西,安鄉縣已拋在後面,進入灃州地境。兩艘快舟出現在客船後面,勢如飛矢,終於趕上了客船,一左一右挾住了客船相並疾駛。

  「你們要幹什麼?危險!」客船的五六名船伙計焦急地狂叫:「這是知州大人的客船,你們……」快舟鑽出十餘名黑衣人,─一飛躍而起,輕靈地躍登客船,每個人的背上皆繫有刀劍。「不許雞貓狗叫。」登上舵樓的黑衣人向老舵工發令:「聽命行事,不會有人受傷。下半帆,向左岸行駛,你不希望我一刀宰了你吧?」幾個黑衣人侵入內船,艙內傳出一陣驚叫哭喊,片刻便寂然無聲。船伙計全被趕入後艙,快舟立即上來了取代的偽裝舟子。客船繼續航行,跟隨著前面領航的快舟,駛向左面的蒼茫水域。

  這一帶江面寬有二十里以上,兩岸港灣遍佈,青綠色的蘆荻和水草一望無涯,有些地方亙古以來就沒有人敢進入,南岸─帶洲渚更是有名的神秘魔域。湖灣深處,泊著一艘與客船型式完全一樣的船,船面有另有女,一個個興高采烈,迎接由快舟擁來的客船。領航的快舟先到,輕靈地靠上了這艘神秘怪船。「一切順利。」登船的中年人,向怪船上的一位青施人說:「這裡是神魔浦,不會有人闖入,可以放心準備,必須在一夜中改裝完竣,不能誤了航程。」次日一早,快舟先發,引領著一艘客船駛向灃州。而原來的那艘客船,則永遠在人間消失了。由於神魔浦極為偏僻,連附近三鄉的漁民,也不敢前往打漁,因此裡面到底曾經發生了些甚麼變故,就沒有人知道了。

  灃州熱鬧了三天,州官新舊交接,地方上的仕紳,忙得最為起勁。至於小民百姓,可沒有這份閒情逸緻。新到任的知州大人蕭承恩,是位英俊不凡極有氣派的人。與以往的父母官不同的是,他帶了一大批親友赴任,其中包括了三位精明而經驗豐富的幕客師爺,對刑名錢糧的行政經驗尤為專橫。他們雖然不是紹興人,但比聞名天下的紹興師爺更精明百倍。一大群親友與僕從中,幾乎全是驃悍魁梧的人物。

  內眷中,丫環與僕婦皆十分出色。新人新政,蕭知州到任三個月,搞得有聲有色。新官上任三把火,燒得全州都可以感到熱力迫人。原來把持州政的一些所謂世職胥吏,先後一個個被趕走,這些世襲的滑吏最為可惡,歷任州官皆被他們牽著鼻子走無可奈何。但蕭知州可不吃他們那一套,由三位精通官場弊端的師爺,帶了打手型的隨從,稅糧錢穀一清二點三盤,找出毛病就立即法辦,雷厲風行,毫不容情,像掀起一場可怕的風暴,州城的人,皆被雷霆萬鈞的改革手段嚇壞了,那些平日交通官府的人,更是惶惶不可終日。

  光陰荏苒,一年過去了。這一年,地方富豪與積弊極深的糧紳,皆氣短勢落,噤若寒蟬,沒有人敢欠稅債賦,沒有人敢抗捐賴役。而起初為新人新政喝采的中下層人士間瀰漫著一種不安份氣分,和一種驚愕的暗流。茶樓酒館裡,平時胡說八道的人愈來愈少了。當控制的網已經可以完全布妥時,也就是準備收網的時候了。這天辰牌本,三師爺之一的禹夫子禹成棟師爺,帶了四名粗胳膊大拳頭的隨從,光臨城外東南郊的太和南村。高師爺經管錢役,太和南村的首富是商大爺商洛南,擁有灃江北岸千頃糧田,也是推選出來的兩任糧紳。這是說,禹師爺正是商大爺的頂頭監督人。太和南村是本州最富裕的一村,村址是早年的松州故城所在地。南大爺農莊在村東。莊中設了武館調教子侄,他本人的內家拳棒,也是本州甚有名氣聲望的。

  商大爺親至莊門恭迎,給足了面子。廳堂廣闊,設備古樸。隨從們在堂下有僕人招待,主人與禹師爺高坐堂上,奉茶畢客套一番。兩人本來就有交情,禹師爺在商家作客也不是第一遭。「師爺一早就光臨寒舍,委實令在下深感詫異。」商大爺年已半百出頭,但中氣充沛聲如洪鐘:「聽說昨日馮師爺跑了一趟白馬洲,真夠辛苦的,來回四十多里呢!」三位師爺,管書牘公文的是陳丙坤,管刑名的是馮一飛;管錢糧的是禹成棟。

  三位師爺都是年約四五十歲的人,都是像貌威猛身材修偉的健者,不帶絲毫文弱書生味,更沒有陰沉、乾癟、窮酸的猥瑣形象流露。「馮師爺前往拜訪楊員外。」禹師爺淡淡一笑,目光緊吸住商大爺的眼神:「楊員外是白馬觀的護法施主。據說,白馬觀近來有些不三不四的人走動,玉清觀主似乎有窩藏不法之徒的嫌疑。因此馮師爺希望能找到一些線索,以便澄清一些謠言。」

  「哦!玉清觀主主持白馬觀快兩年了,憑良心說,確也算得是有道的法師,不至於窩藏不法……」

  「那可不一定哦!」禹師爺乾咳一聲:「白馬洲本來就有點閒雜人太多的風聲傳出,說不定還有湖寇的眼線活動呢!商大爺,敝下與大爺算起來交情不薄吧?」

  「豈止是不薄?多承關照,在下感激不盡呢!」商大爺似乎嗅到了危機,眼中有不安的神情流露:「禹師爺說這些話,但不知有何用意?」

  「有件事特來登門拜望,需要商大爺澄清。」

  「這……請教。」

  「最近三年來,田賦底冊所記載的數額,皆與商大爺繳交的數量不符」

  「師爺是說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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