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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


  當然,他也養馬,工場的後面就有馬圈馬廄,製馬車的工場自己怎能不養馬?這一帶馬是主要的交通工具,鄉間幾乎戶戶有馬,養不起馬也得養小驢代步或做工。這天晚間,他在樓上的書房內秉燭修書,燭光透過明窗,夜間很遠就可以看得見小樓。夜靜更闌,他依然毫無睡意。樓下住著一位老僕,和一個八九歲負責灑掃的小丫頭,他們都已經安然入夢。生意人應酬多,城內城外地也有不少朋友往來,因此與主雇往來的信件,他通常在晚間趕辦。

  四月末很少颳風,氣候溫和,年輕力壯人的,夜間穿一件單衣便已不感寒意。居然聽到了隱隱風聲,燭焰搖搖。本城的人皆知道李公子曾練武功,跟隨工場的會武功人,練了些花拳繡腿。調查他的人,也知道他會兒招花拳繡腿,喜歡與城裡的一些活潑大方小姑娘有說有笑,標準的花花公子。隱隱風聲乍起乍停,這陣不勁烈的怪風來得古怪。風聲一止,明窗悄然而開。燭焰搖搖中,倏然熄滅。

  書房不大,燭一熄便只得伸手不見五指。「咦!」窗口突然傳出怪異的聲音。微風怎會熄燭?這種徑寸的大燭口吹也不易吹熄呢!顯然開窗的人大感驚訝,弄不清燭是如何熄滅的。除非心中有警,而反應極為銳敏的人,才會在發現警兆時熄燭自保。天空有星光,透過明窗往外瞧,可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,已經入窗站在窗台前。這人影真高大,一襲白袍長及靴面,白色的高頂平頭帽幾乎觸及承塵,高的離了譜。勾魂白無常,確是一個無常鬼。砰一聲爆炸,綠焰搖升,一團冒著尺高綠焰的徑尺大鬼火,在書案前的樓板燃燒。滿室綠光,映得白無常的面孔更為可怖,更為猙獰,連拖下的血紅長舌也變為黑色的了。「卡啦啦……」白無常抖動著左手的鎖魂練,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響聲。右手高舉著白色的勾魂令,令上閃爍著金屬的特有光芒。

  「時辰已到……」白無常用嚇死人的怪嗓門,拖長著聲音叫。可是,室中緲無人蹤。原來坐在畫案後的李蛟,似已憑空消失了。書房門是閉上的,而且上了閂,不可能有人出去再把門閂上。那麼,唯一的出路是明窗了。白無常一進來就堵住了明窗,即使肋生雙翅也飛不出去,飛出去不可能不被白無常發現。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藏人,書櫥靠壁而立,書案下也躲不住人,人就是不見了。「咦!」白無常第二次發出驚噫聲。「怎麼啦?」外面傳來另一個人的語音。「人不見了。」白無常扭頭向窗外說。「逃出書房了?」

  「不可能,書房門是上了閂的。」

  「躲起來了,搜他出來。」

  「沒有地方躲藏,這裡面一目了然,連老鼠也沒地方躲。」白無常極感驚訝:「看到有人出窗嗎?」

  「廢話!你不是迎窗堵住了嗎?」

  「怪事,這小子會五行遁術不成?」

  黑影一閃,穿窗飄入。又是一個無常,黑無常,矮胖身材,臉黑如潑墨。左手握了招魂小旛,右手有哭喪捧。「我看看。」黑無常說,超越白無常:「唔!好像真的沒有人。」鬼火仍在大放綠光,但樓板並未著火燃燒,空間流動著磷火的特殊臭味。「你也在廢話,本來就沒有人。」白無常反唇相譏。「但……人分明在此地。」

  「是你把燭弄熄的?豈有此理!」白無常說話時。假舌不住抽動,狀極可怖:「燭熄的瞬間,視力會消失,讓這小子逃掉了,你懂不懂?」

  「去你娘的胡說八道!」黑無常破口大罵:「你入窗,我懸掛在窗上方,我用什麼滅燭?用法術嗎?」

  「唔!對,你沒有內勁吹送兩丈的能耐,吹也不會折內拐彎。老黑,這小子有鬼,咱們料錯了他。」

  「少說廢話。」黑無常說:「可能從暗門逃掉了,老白,咱們搜,人一定還躲在樓上。」

  啪一聲響,白無常的高帽突然破裂往下掉。「哎唷!」黑無常同聲怪叫,倏然轉身,用招魂旛桿磨擦後腦。身後鬼影俱無,不知被什麼玩藝擊中了後腦。白無常反應很快,帽一掉便竄近書櫥回身戒備,避免身後有人襲擊。「快走!這裡真有鬼!」黑無常低叫,奔向大開的明窗,匆匆飛躍出。白無常也心中發毛。自己扮鬼反而碰上真鬼,再不走豈不與真鬼結親家。高頂帽也不撿了,拖著鍊子頭前腳後,飛射出窗銜尾向樓下飄降,輕功身法駭人聽聞。高大的身軀似乎失去了重量。從窗口飄落高僅丈餘,眨眼即飄落實地。黑無常先一剎那著地,猛抬頭,便看到前面不足兩丈的花圃旁,站著一個臉白如紙,白鬚及腰的黑衣老人,右手握了一根齊眉棍。「桀桀桀……」白面老人的笑聲像梟啼:「無常鬼碰上我白臉老鬼,比比看,看誰的道行高。」

  「什麼人?亮萬!」

  「咦!黑無常按規矩是不說話的,你是假鬼,打!」白臉老鬼說打就打,身形快極,聲出人到,齊眉棍更是先一剎那攻到,一記橫掃千軍勢若雷霆,棍風虎虎,勁道十足,棍沉力猛銳不可擋。哭喪棒也是棍,黑無常取巧,金針定海柱地去根,硬接掃來的齊眉棍。「啪!」棍棒結實。黑無常取巧仍然受不了,棒斜震而起,挑起一撮泥土,連人帶棒被棒震飄丈外。白無常的勾魂令恰好挾風雷而至,阻擋白面老鬼追襲黑無常,左手的鎖魂鍊,也攻向下盤。令擊頸鍊纏膝,上下齊至急如星火。白面老鬼突然扭身向前滾倒,令、鍊落空,齊眉根毫不留情地貼下盤掃出,啪一聲擊中白無常的右脛骨。脛骨應棍而折,白無常驚叫一聲,身形飛縱而起,遠出兩丈外,半空中雙腳屈起,勾魂令一揮,雙腳齊膝而折,人一沾地,立即再次飛躍。「快走!老黑!」白無常躍出三丈外急叫。「風緊,扯活!」

  黑無常早已心中發毛,剛才接棍時,棒拄地勁道半空增加三四倍,竟然被白面老鬼一棍震飛,這表示自己的內勁,至少比對方差了一二倍。再一看白無常自斷雙足逃命,怎敢上前送死?不等白無常聲落,已先一剎那亡命飛逃,快極。白面老鬼被白無常半空自斷雙腳的景象嚇了一跳,失去追擊的機會,拾起白無常墮落的斷腳一看,不由恍然失笑。原來是一雙木腳,形如高蹺。

  「難怪這傢伙高的離譜,原來如此。」他拾起另一雙斷木腳:「這些人是何來路?為何找我勾魂?可惜被他們逃掉了。看來,我的估計沒有錯,光州即將有禍事發生,我得小心了。」江湖上有好幾個以無常綽號聞道的人,其中有白有黑,有些好有些壞,從這方面去查,也許可以找出一些線索,但在未查出對方的來意之前,查起來真不容易著手。他飛躍登樓入窗,摸出火刀火石點亮大燭,取下臉上的白面具和假鬚,在燭下仔細察看白無常留的木腳、高頂無常帽、鬼火的遺痕……

  一連三夜,沒發現任何動靜,兩無常不再前來騷擾,似乎對方已知難而退。本城有四位豪門公子,李蛟是其中之一。姜大爺的次子姜元,也是其中之一。四公子之間交情不薄,經常往還酬酢不絕。昨天姜元前來工場作禮貌上的拜望問候,順便約他到東郊馳馬,順便到石家關堡去找另一位公子周健聚一聚。本城地屬丘陵區,城附近只有一座山和一座岡。鳳凰山在城東七八里,城西二十餘里是蒲口岡。本地人稱山勢如臥龍,其實卻是一串起伏的岡陵而已。誇大吹牛是可以原諒的,誰又不愛鄉,為故鄉的風物加增一些光彩?四匹黃驃從北城的旭日門出城,小馳而過跨潢樓,馳上至鳳凰山的大道。

  李蛟的黃驃相當雄駿,姜元的坐騎也不壞。姜元帶了兩位隨從夏忠、張勇,隨從兼保鍵,騎術相當高明。初夏的郊野,景色如畫,田地裡麥浪滔滔,桑麻一片青綠,滿山鳥語花香,山南山北的郊野草長及腰,確是馳馬的好去處。山北道東一帶,有小徑通向七八里外的石家關堡,銜接至鳳陽的官道。駐馬山坡向東望,山腳下草場盡處,金黃色滿地菜花,圍繞著一座座農莊,天空中鷂鷹在盤旋,田野中飛禽翱翔逐侶,好一幅平靜安詳的美麗圖畫,怎麼看也看不出任何殺機兇兆。「咱們小馳至伏牛坡。」姜元用馬鞭向東北起伏不定的平坡一指。「再轉向七步窪,沿小鳳溪直馳石家關堡,到周家可以趕上午膳。全程十里左右,坐騎的腳力最寫意。小蛟,要不要分頭走?」

  分頭走,就是從前西半里的高岡分道,含有競賽的意思,路程相等,看誰能先抵達石家關堡。這一帶,本來就是城內外年輕子弟們,秋高馬肥競騎的好地方。小麥牧場季節,山南山北一帶平野,更是縱鷹獵兔的遊樂場。「一起走好了。」李蛟信口說。「為什麼?怕迷路?」隨從夏忠的口氣帶有調侃味。「近來氣氛不太對。」李蛟不介意地笑笑:「城內城外很可能潛伏著一些不三不四,心懷叵測的人,還是小心為上,一起走多少也可相互照顧。」

  「哈哈!李公子膽子不大嘛!」

  「膽子大的人,碰見鬼的機會要多好幾倍。」李蛟說:「恐怕四公子中,我是第一個碰見鬼的人。」他不再多加解釋,一抖韁一聲輕吆,健馬向右馳出,用穩健的走步,輕快地馳向右面的斜坡。姜元本想從上面馳出,但夏忠一打眼色,三匹馬立刻隨後急趕。四匹健馬的腳力相差不遠,蹄聲急促,草屑紛飛,不徐不疾地越野超坡,向東又向東。不久,馳入一座縱向的坡溝,前面是一座樹林,看到兩匹健馬剛穿林而入。相距不足一里,背影看得清晰。碧翠騎裝花腰帕,錦帕包頭,一看便知是女騎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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