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強龍過江 | 上頁 下頁 |
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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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真是一個妙人兒。」身後的人怪腔怪調:「知道風聲不妙,他就躲在家祠裡,希望祖宗神靈庇佑。他卻不知道,他祖上的德,澤不及他這敗家子孫。」他感到腦門一震,便失去知覺。祠內的神堂很大,也有一位毛五爺的保鏢把守。大戶人家,尤其是為富不仁橫行鄉里的富豪。養保鏢護院似乎是極平常的事,毛家也不例外。沉重的堂門上了閂,窗也是緊閉的,想進去真不是易事,任何聲音都會引起保鏢的注意,撬窗必定失敗。人都有懶性,對認為絕對安全的地方,常常容易疏忽大意,容易犯下不必費心的錯誤。 這位保鏢起初聽到窗下傳出若有若無的奇異聲音,經過觀察,以為是風透過某一處縫隙所發的呼嘯,也就不加理會。奇異的聲音時高時低,若有若無連綿不絕,聽不了多久,這僅保鏢竟然糊糊塗塗,伏在拜台上睡著了。這種聲音有催眠作用,在這種幽暗的空寂神堂中,作用更大。秘室門建得十分堅牢,雙閂外加插梢。如果夠大的話,毛五爺一定會再加一道門槓,外面的人休想破門而入。重有兩百斤的厚房門,是被整扇門卸下來的。梳妝台上有一盞燈,發出朦朧幽光。兩座銅炭爐,發出溫暖的氣流,全室溫暖如春。掀開羅帳,牙床上的錦衾堆在床內側,繡鴛鴦戲水的錦褥上,一男兩女三條白羊身無寸縷,胴體橫陳妙態畢呈,睡得正鼾。 趙九退回妝台,挑亮了油燈,再回到床前,拖過床前那張春凳放在房中間,然後拉了窗帷撕成一條條。撕帛聲終於驚醒了床上的人。毛五爺練過武,警覺心比兩個裸女高得多,首先驚醒挺身坐起。燈光耀目。他看清了在春凳前撕帷布的趙九。「甚麼人?」毛五爺暴怒地叫,赤條條地跳下床來。「趙九。」趙九仍在泰然斷有條:「戚三爺是我表兄,你應該記得我。」毛五爺又驚又怒,一聲沉喝,衝上就是一記兇猛的黑虎偷心。趙九斯斯文文地一抖手中的窗帷,沒頭沒腦地把毛五爺裹住,像是天羅地網。「砰!噗噗噗!砰……」拳頭著肉聲響似連珠,每一記皆在皮粗肉厚處痛擊。可憐的毛五爺被帷布裹住,叫聲被悶在裡面,挨一拳叫一聲,十七八拳之後,連哼的聲音都停止了,躺在春凳上成了一堆死肉。床上兩個裸女早已驚醒,嚇得兩女抱成一團發抖,想叫救命,卻叫不出聲音。 毛五爺從半昏迷中恢復清醒,終於發覺自己惡運臨頭,手腳被捆在凳腳,赤裸裸臥伏在凳面上。嘴巴勒上一條麻繩像是馬銜,另一端被人拉住,可以任意控制嘴巴的開合,只要一拉緊,想狂叫勢不可能。趙九不但拉住勒口繩,手中還有從神堂取來的三枝大香,房中檀木香的煙味在流動。「現在,毛五爺,我們澄清家表兄全家失蹤的謎團。如果你不從實招供,哼!」趙九將勒繩抖動兩次:「你一家男女老少,連保鏢護院全算上,共有七十六個人,我會一個一個用酷刑迫供,迫死為止;直至我滿意為止。你,是第一個,你最好讓我早早滿意,早些打發我這瘟神離開,免得把其他的人逐個迫死。」 「饒我的狗命!」毛五爺含糊地叫:「我……我也是被……被迫的,我……呃……」 勒口繩勒緊了,然後是香火烙在臀部上。「呃……呃……」毛五爺的狂叫聲卡在喉嚨內,痛得渾身顫抖抽搐,火烙肌膚的焦臭刺鼻。「你還敢推卸責任?你這惡毒的、卑賤的狗!」趙九切齒咒罵:「在下來了將近一個月,打聽得一清二楚。你,早年曾經在江湖上闖蕩過一段時日,用來歷不明的金銀在故鄉陸續買田地,這才成為本城的巨富豪紳的。是你,乘到武昌花天酒地遊蕩的機會,與彌勒教荊楚教匪首腦人物搭上了線。是你,奉命在安陸建立香壇。是你,負責籠絡安陸的仕坤官民,引誘他們拜祖師嚴加控制,順你者生逆你者死。是你,暗中用藥物和符咒,讓舍表親發瘋,然後引他入彀在你這裡上香入教,搾幹了他的窟藏金銀,最後迫他簽押出讓房地田產。他不甘再受壓搾,你們露出猙獰面目,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滅門慘事,你還敢說你是被迫的?」 「饒我一命!」毛五爺乾嚎:「我……我也是悔……悔不當初,在……在武昌,我……我中了他們的圈套,上……上了賊船,我如果不……不聽他們的,我……我早就死了。」 「貴教主目前在四川活動,荊楚屬於南路總壇中樞,總壇主是誰?此地的分壇主是誰?」 「我……我發誓,我不知道,只……只知道指揮我的鍾法主鐘法師,和內壇護法的祥護法。我不否認我從奉命行事中得到好處,我怎敢詢香壇的詳情?」 「唔!鍾法師,祥護法,代表鍾祥地區,不是真名號。哼!是不是你的兩個家祠法師?」 「是……是的。」 「他們怎麼不在?」 「本來今晚要召集我所屬的弟子護法的,臨時改期,他們也倉卒地走了,我怎敢問他們的去向?」 「為何改期?」 「有急報傳來,說有企圖不明的武林人物抵達本城,為免不必要的麻煩,改期另候通知。」 「好傢伙,安陸府成了你們這些傢伙的屠宰場了。」趙九陰森森地說:「任何風吹草動,你們都立即知道。官府有你們的人,仕紳中有你們的人,三教九流有你們的人。本城的名武師長拳快腿沈義,也是你們的人?」 「我不知道,我只知道我這一香堂的人。」毛五爺有問必答:「我這香堂全是本城有身份的人,所以所奉獻的香儀最多,有事時捐一二千銀子,隨時都可以馬上獻出。趙爺,我的確不知道他們是怎樣處置令表親的,那是香壇執法人員的事。事情已經發生了,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,活著的人總得活下去,我願意用五千兩銀子補償你。求你饒我一命。求你高抬貴手,趙爺……」五千兩銀子,挑也要三個人。請一個長工,一個月也花不了二十銀子,五千兩真會令人樂得忘了生辰八字。 趙九爺不是為了五千兩銀子而來。「我還不打算要你的命。」趙九爺語音冷酷無比:「我隨時都可以要你的老命,現在我並不急,只要你替我傳話,放長線約大魚。為了讓你的人加深印象,讓他們知道我趙九爺不是省油的燈,所以,你忍著點。」怎麼忍?勒口的麻繩拉緊了。然後,是另一根麻繩,代鞭用的麻繩。僅抽了十幾繩,床上的兩個裸女終於嚇昏了,毛五爺的背皮嬌肉嫩,抽一記就是一條血痕。抽了二十餘鞭,毛五爺便停止掙扎,背部血肉模糊。「砰!」暴響聲傳到,是另一座內室的門所發出的巨響,是被人撞開的聲浪。趙九丟掉沾滿鮮血的麻繩,出室而去。 神案上的長明燈,不知何時被人挑亮了許多,神堂中大放光明。趙九竄出堂門,神堂站著一個以黑巾幪面的人,背上繫了一柄細長的怪兵刃,一聲怪叫,急迎而上。雙方對進,誰也不想開口問來路,也無暇盤道,反正雙方碰面十分突然,看清人影雙方已經面面相對,皆存有先下手為強的心意。兩雙肉掌四隻大拳頭,立即展開一場兇狠猛烈的惡鬥,拳掌著肉聲連續暴響,太快了,不知到底誰去中了誰,反正雙方部皮粗肉厚,禁受得起打擊,只要保護住要害,挨幾下無關宏旨。神堂廣約三丈餘,深度加倍,中間有兩排大柱,可以利用來閃避。激鬥片刻。神堂內的傢俱一團糟,像是遭了兵災,神案、拜台、桌椅、擺設……一塌糊塗,都成了阻擋對方的物件,這一場搏擊十分猛烈,勢均力敵,旗鼓相當,打得相當粗野潑辣,物體被打被拋去碰撞,響如雷震。 「砰彭!」家祠的巨門被撞開了,保鎮護院們吶喊如雷,十餘把刀劍一湧而入。趙九一掌迫退幪面人,人化狂風,突然消失在院內堂的黑暗走道裡。幪面人被逼退丈餘,恰好背部撞向蜂湧而入的人叢,走不了啦!一聲怒吼,幪面人大旋身,誰出沒看清他是怎樣把背上的三稜刺拔在手上的,凜冽的罡風帶著鋼刺破空的銳嘯,電虹已和兩把刀一支劍接觸。「錚錚……」金鐵交鳴聲震耳欲聾,火星飛濺中,一刀一劍突然折斷,另一把刀也帶著主人被震飄丈外,砰一聲撞中一根大柱,似乎整座家祠也被撼動了。有兩個人追入內堂,狂追溜走的趙九。一個握了開山大斧的人。填補了三位同伴讓出的空隙,揮斧直上。「不要亂了章法,困死他!」使用開山大斧的人大叫,一面搶攻,巨斧來一記力劈華山,無畏地搶攻。 三稜刺是輕兵刃,可擋刀劍,卻不能招架沉重的開山巨斧。幪面人冷哼了一聲,閃身讓招,從右移位採與習慣相反的方向避招反擊,刺突然從對方的左側空門探入,快逾電光石火,鋒尖刺入對方的左跨骨外側。「哎……」使開山斧的人驚叫,一照面便掛了彩,向右忽閃,擺脫了三稜刺的連續追擊。「住手!」沉喝聲象焦雷。幪面人收刺屹立,雙目眼神一變。門口踱入三個人,兩男一女。領先那位沉喝的人,是個年紀半百,鷹目勾鼻臉上無肉,眉心長了一顆指尖大的紫紅魚肉瘤,成為弔客眉的頂心。穿一襲寬大的皮袍,手中握了一枝連鞘長劍。女的約三十出頭,正是女人成熟的大好年華,臉蛋倒也相當美麗,桃花眼水汪汪,可惜穿得太多,外面的狐裘掩蓋了胴體美好的曲線。 「咦!我知道你是誰了,你手中的三稜刺,說明了閣下的身份,幪了臉沒有用。」來人用陰森森的嗓音說:「閣下,你是陰魂不散嵇武,你吃到咱們安陸府來了,吃過界會脹死的。」 「是否會脹死,不久便可分曉。」陰魂不散的語氣更陰森:「你是安陸府的那一位神聖?拔劍上,咱們先玩玩再談其他。」內堂搶出先前追入的一名大漢,發狂般大叫:「快進秘室救五爺,五爺快完了。剛才那傢伙已經逃掉,這裡……」 「這裡有我。」那人拔劍:「陰魂不散,在下不是陪你玩的……」 「玩命同樣是玩,尊駕痛快些!」陰魂不散完成了進擊準備:「尊駕還沒亮名號呢。唔!劍氣不弱,內功御劍的火候倒還精純,接招!」三稜刺招出飛星逐月,有如電光一閃。 「錚錚!」那人連封兩劍,劍氣迸射,退了三步,總算化解了這招飛星逐月,卻未能取得反擊的機會,顯然棋差一著。美麗的女人淡淡一笑,頰旁出現動人的笑渦,這種含蓄的笑含有女性特有的風情。她的左手抬起了,似乎撩撥鬢腳。明魂不散突然中止追擊,收招、下挫、斜閃、飛躍……一連串的變化,在電光石火似的瞬間完成。三枚肉眼難辨的針形暗器,從美婦人掠鬢腳的纖手中飛出。可是,全部落空,陰魂不散奇異的身法,讓飛針來不及預測動向。「砰!」他從兩名大漢的頭頂上空,以令人目眩的速度飛掠而過,撞毀了堂左的屏窗,走了。「咦!這傢伙可怕!」美婦訝然輕呼,臉色一變:「他……他居然輕易地躲過我的……」 「你以為陰魂不散是浪得虛名的人,你就大錯特錯了。」那人一面察看自己的劍是否受損,一面向美婦冷冷地說:「天下間要將他送入地獄的人很多,但誰也沒成功過。我大概可以支持百十招,你的偷襲對付不了他,這傢伙本來就是偷襲的專家。」 近午時分,來福客棧的食廳有十幾名旅客進食,顯得冷冷清清,該走的旅客都走了,應該冷清。那位登記為嵇斌的人,正在近窗處的一桌獨自進食,已經喝了兩壺酒,本來古銅色的面龐,變得接近紫醬色啦!巨眼中出現了紅絲,大冷天,似乎額上有汗影,大概酒意開始上湧了,但仍在大杯大杯往肚子裡灌。另一位登記為邢天雄的人,則坐在另一角落自飲自酌,意態悠閒,喝酒比較文雅些。門簾一掀。進來一位穿狐裘的俊偉中年人,身後帶了一位小廝。中年人含笑走近嵇武的食桌,小廝搶前拖出條凳。「嵇兄好酒量。」中年人坐下微笑著說。「我不認識你。」嵇武狠盯著對方,啪一聲放下酒杯:「座位多得很,你要打擾在下的酒興嗎?」 「這不是認識了嗎?」中年人不以為逆,笑容可掬:「在下姓江,名南震。昨晚,嵇兄把毛五爺的家祠,打得稀裡花啦一團糟。」 「咦!你這人說話怎麼奇奇怪怪的我聽不懂。」 「呵呵!你老兄陰魂不散敢作敢當……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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