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情劍京華 | 上頁 下頁
二六


  「昨晚你為何出現在西關?」

  「這……這……」符曉雲期期艾艾,不善說謊的人就是這種窘態。

  「不會是穿書僮裝吧?」

  「這身書僮裝是買來的。」

  「你膽子真大。」

  「在北京我郊遊通常穿男裝或騎裝。」

  「今天我請你倆午膳,只需二兩銀子。你昨晚花了一百兩銀子,真大方,謝啦!」他向符曉雲做鬼臉,符曉雲連脖子都紅了:「幸好我忙得很,無暇著手查那位少年書生,查也無從著手。」

  「受人之恩不可忘,我一直就在留心救我的蒙面人。」符曉雲迴避他的目光羞笑:「說來也真巧,三天前偶然在清涼門看到你,認出你曾在金川門看熱鬧,你的身材和穿著,極為類似那位救我的蒙面人,所以……」

  「所以調查我的根柢,做出替我付纏頭資荒謬絕倫的糗事。呵呵!今晚把你拖到春華院……」

  「你……你你敢……」

  「好啦!不逗你啦!你這侯門千金不知天高地厚……」

  「李兄,你是否對貴戚名豪有反感?」符曉雲伸手按住他取酒杯的手,臉色流露出不安。

  「那怎麼會呢?」他抽回手,輕拍符曉雲的掌背坦然微笑:「各人頭上有片天,這世間必須有各種人,扮演各種角色。有些人息息相關,有些人水火不容。人生如戲,曲院裏的姑娘們,天天演元曲雜劇,劇中人反映現實人生,是否與觀眾有關,觀眾心中有數。

  「貴戚名豪有他們的生活圈子,與我毫不相關,不相關就形同陌路,反感好感無從產生。今天你我一見如故,不牽涉世俗的利害,明日是否有機會重聚話家常敘見聞,誰也無法預料的事。

  「你做你的功臣世家將門虎女,我依然是為生活奔忙的小市民,絕不會發生我請你吃一頓,明天要在你那裏討些好處的卑劣事。一般說來,像我這一類看得開的人,通常不會攀龍附鳳奔走於權貴之門。哦!你與京華女魅交過手,是嗎?」

  及時另起話題發問,技巧地撇開了敏感的話題。

  要說他對貴戚名豪沒有反感,那是違心之論;至少,目下他與卑鄙惡毒的權貴,正在作以生命投注的鬥爭,與壞權貴有致命的利害衝突。

  濟陽侯是功臣,職責所在沒有好壞之分,沒藉權勢作威作福,而且遠在北京。

  在他的眼中,已經算是大好的貴戚名豪了,所以對符曉雲有好感,也的確欣賞這位侯門小姐的作為,印象極佳,那天的馬上英姿,留給他的印象十分鮮明。

  「沒有,我尊敬她行剌的作為。」符曉雲說:「她用重掌狠腿進攻,像頭母老虎,我不便回敬,真要反擊,我有勝她的信心。李兄,你一定練了內功……」

  「哈哈!一天到晚為生活而奔忙,為酒色財氣賣命,那有閒工夫練甚麼功?靠武功吃飯會餓死的,你以為我會這麼笨。普通的拳棒武技相當有成就,但不想逞強,風色不對就逃,我逃的技巧很了不起呢!」

  鄰桌來了四位食客,其中一位大漢丟下同伴,向他這一桌走來。

  「小李,我正要找你。」這人是胡二哥,在他身旁拍拍他的肩膀低聲說:「你託的事,我查出結果了,是從工部的朋友處獲得正確消息。」

  「哦,辛苦你啦!結果……」他也放低聲音。

  「很抱歉,讓你失望了。」

  「胡二哥,說啦!結果是……」

  「確是被鎮撫司衙門接走的,全吞了。紫檀木已賣給太倉縣的一位木材商,伽南香進了王……的庫房。今早傳出消息……」

  「我聽說了,幾百斤伽南香材,被千幻修羅搬走了,附帶搬走了大量的金珠寶玩。」他嘆了一口氣:「我算是丟掉了一筆好買賣。他娘的,千幻修羅這混蛋大發啦!他到底去了多少人?幾百斤伽南香,值幾百斤金子,王將爺這次賠了夫人又折兵。」

  「哼!他把渡洋船的十九個人全部活埋了,這叫做報應哪!你有客人,不打憂你了。我和那邊的三位朋友有事洽商,以後咱們再設法到畫舫聚會。」

  「你忙你的。」

  「李兄,抱歉,我無意偷聽,仍然聽到你們的談話。」胡二哥一走,符曉雲訕訕地說:「你們的話聲音不小,我總不能掩住耳朵呀!你們在說王千戶。」

  「其實這並不是不許談論的秘密。千幻修羅昨晚光臨王家,以王千戶踢死粉頭作報復藉口,大開殺戒劫走價值萬金的財物,今早全城的人都知道啦!奇怪,千幻修羅難道昨晚恰好在淡粉樓?報復真快呢!這惡魔真不簡單,厲害!」

  「唔!會不會是京華女魅做的案,嫁禍給千幻修羅?」符曉雲黛眉深鎖:「她是四更天從水門入城的,片刻便可趕到王家。但是,倉卒間她有充足的人手搬財物嗎?」

  「不可能是她?」他肯定地說:「她既然要和千幻修羅分庭抗禮,必須打出名號競爭,冒名作案,反而助長千幻修羅的聲勢,她能得到甚麼?不要再談他們的是非,畢竟與我們無關。膳罷我送你們回城,順便到朝天宮大街找朋友討口信。」

  「有空我來找你到幕府山遊玩,走遠些到燕子磯,歡迎嗎?」符曉雲滿懷希冀笑吟吟提出邀請。

  「老天爺!你以為我也是豪門大少?」他等於是拒絕了邀請:「豪門大少只會靠父母餘蔭,鬥雞走馬逍遙自在。早些年洪武朝,他們白天踢球晚上賭馬吊,不在乎朝庭禁令,被抓住不少人砍頭,不怕死的人暗中仍在玩,因為他們飽食終日無所事事。我這種百姓小民,得為生計幹活呢!而且我也很少在家,找不到我的。」

  踢球,也就是個人表演或團體競技的足球,衛所的軍爺尤喜此道,當然與現代的足球不同。那時衛所軍為玩足球,把日常的操練全荒廢了。

  朱元璋深痛惡絕,下聖旨嚴禁,仍然有人照玩不誤,抓了一些官兵砍頭正法,始終不能禁絕;直至晚明,民間更為風行。

  在晚明的小說金瓶梅中,西門慶就是此中的踢球高手。

  馬吊也就是早期的麻將,風行一時禁不勝禁。

  「你……你不喜歡我嗎?」符曉雲大感失望。

  「別孩子氣了,大小姐。不喜歡你,我會請你上酒樓聊天?你不覺得我們相處得像好朋友嗎?如果你想遊山玩水,有機會我前往尊府邀請你,怎樣?」

  「一言為定,我好高興。」符曉雲欣然嬌叫。

  其實這是婉拒的客套話,符大小姐卻信以為真了。

  ***

  進城在黑廊街口分手,李季玉須往北走,揮手說聲再見,目送兩女轉過街角,轉身大踏步離去。

  兩女重新出現在街角,盯著他昂然而去的背影發呆。

  「他就是那個蒙面人。」符曉雲肯定地說:「他為何不承認?」

  「小姐,難道你不明白嗎?」侍女秋菊年長一兩歲,侍女與外界的接觸面廣些,說的話顯得老練:「他對自己的身分地位相當滿足,無意與貴戚名豪任何瓜葛,不想惹麻煩,所以他說京都的公侯將相朝不保夕,勸小姐回北京。小姐,你見不到他了。他確是那個蒙面人,但你不能逼他承認。」

  「我們明天到他的盛昌棧找他。」

  「他不會在盛昌棧的。」

  「這……」

  「小姐,你是不是喜歡他?」

  「不許胡說。」符曉雲一跺腳,轉身舉步:「我不喜歡酒色之徒,他就是酒色之徒。」

  「僅為了感恩之心而向他道謝?」

  「沒錯。」

  「小姐……」

  「你煩不煩呀?」符曉雲扭頭紅著臉叱喝,腳下不停。

  「好,不說。」秋菊掩唇偷笑:「咱們北京人說:騎著驢兒看唱本,走著瞧。」

  「你是鬼的北京人。」符曉雲用帶鳳陽腔的官話說。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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