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青鋒驚雷 | 上頁 下頁
五七


  不久,他超越黑衣人,在超越的剎那間,他瞥了對方一眼,心說:「好醜陋的小子,但那雙大眼卻出奇地明亮呢!」

  是個嘴上無毛的年輕人,臉色蒼中帶褐,左頰有一塊紫黑色的兩寸大小胎記,右顴拉下一條通向耳根的刀疤,左嘴角貼了一塊膏藥,因此連嘴也像是歪了。唯一可取的是那雙明亮的眼睛,像是亮晶晶的午夜朗星。

  他早看出黑小子背後上的包裹分量不輕,心說:「好啊!包裹丟掉了,金子也丟掉了,正愁缺乏盤纏,這可找到財神爺了。」

  他猛地轉身,攔住去路叫:「此山我所有,此路是我開;誰人走此過,留下買路財。小子,留下包裹,饒你不死。」

  黑小子咧嘴一笑,露出雪白一口整齊貝齒,說:「你衣襬下露出一根判官筆柄,你的長相也特殊。我猜,你不是九幽鬼判沈金,便是一筆勾消沈福。嘻嘻!你怎麼做起劫路的打悶棍小賊來了?真是丟人現眼沒出息。」

  他大駭,退了一步問:「你……你認識我?你是……」

  黑小子拉掉嘴角的膏藥,笑道:「我玉芙蓉彭容若也走了兩三年江湖,見聞廣博……」

  話未完,一筆勾消已老鼠般逃出兩丈外去了。

  襄陽,漢江流域第一大城。

  自從鬧了十餘年的匪患平息以後,已成為地廣人稀行將成為廢墟的襄陽,重新起死回生,流離失所的百姓紛紛返回故土,重整家園。

  這兩年來,正以朝氣勃勃的精神,加快地恢復舊觀,市面在繁榮中。

  但城內城外,仍可看到不少廢墟,有些地方仍然到處可見到斷瓦頹垣。如想完全恢復元氣,三五年之內並不樂觀。

  不管怎樣,襄陽仍然是漢江上游的第一大城。

  北門內北大街的平安客棧,落店的幾乎是清一色的水客,從上游下來的一些貨主,皆不願耽在貨船上,反正襄陽以下一帶江面,不但行船沒有風險,也罕見盜匪打劫,辛苦多日,且在此地快活快活再說。

  襄陽的青樓粉頭是頗為有名的,宋朝的艷詞大師柳永據說客死襄陽,替他治理身後事的人,不是達官貴人,而是一群妓女。

  這位風流千古,艷詞大宗師死得淒涼,至今這一帶的娼門花國艷姬,仍在柳永逝世的那一天,相約至郊外遙祭這位大詞人,稱為祭柳七。

  想當年,詞發展至宋代,可說境界一新,但這玩意仍然是士大夫與騷人墨客們,舞文弄墨咬文嚼宇的上流社會產物。

  只有這位柳七郎的作品不同,可說是真正的雅俗共賞,詞詞可唱的兒女詞曲,所以說天下間凡是有井水的地方,就有人唱柳永詞(水井代表有人聚居的地方)。士大夫們儘管瞧不起這位浪漫詞人,但他卻是廣大群眾所愛好的一代艷詞宗師。

  後世各地的山歌小調,絕大多數是描述男女私情,哥哥妹妹情情愛愛,極可能是受了這位柳七郎的影響呢。

  幾經變亂,滄海桑田,幾百年來,柳七墓已經不知下落,但青樓粉頭仍然年年吊柳七。襄陽的粉頭們,可說不論美醜老少,多多少少都能唱三五首柳永詞。

  平安客棧是本城的老字號,是府城八大老店之一,棧本身兼營酒樓,生意興隆頗為出色。

  傍晚時分,酒樓上座賓客常滿,杯中酒不空,上樓訂座的皆是達官巨賈,普通客人只配在樓下吃三兩百文的便餐。

  樓梯響,人上來。站在門樓旁迎客的小伙計,亮著清亮的嗓門叫:「客官請廂裏坐,小的侍候,聽候吩咐。」

  上來的是一表人才的令狐楚,穿一襲月白長袍,束髮未戴冠,反而顯得年輕瀟灑,英氣勃勃,手中居然握了一把摺扇,斯斯文文居然帶了三分書卷氣。

  他後面,跟著薄施脂粉,嬌媚動人的程大小姐。可惜她眉鎖春山,似是鬱鬱寡歡。

  小店伙領兩人到了廂座,佔了一副潔淨座頭落坐。廂座有四副座頭。分別以屏風隔開,如果客人多需要兩桌,只須撤去屏風便可。

  令狐楚點了酒菜,打發店伙離開,喝了一口茶,劍眉一皺,向悶聲坐在一旁的程大小姐說:「你是怎麼啦?愁眉苦臉,看了就討厭,你是不是存心掃在下的興?」

  程大小姐打了冷戰,怯怯地說:「楚郎,今天是我爹逝世三七之期……」

  令狐楚將手中的茶杯向下一扔,「乒乓」兩聲杯子粉碎,不悅地說:「又是你爹,你爹死了就死了,咱們江湖人溝死溝埋,路死插牌,死,平常得很。哼!你跟著我,你就得過我的日子,早早摔掉你那大小姐的臭架子,不然……」

  「楚郎……」

  「你還說?哼!你給我笑。」

  「笑?」程大小姐驚恐地問。

  令狐楚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向懷裏帶,一手叉住她的下顎向上抬。冷笑道:「不錯,你要笑,讓我看不順眼,保證你有苦頭吃,我不要看到跟著我的女人愁眉苦臉,知道麼?」

  程大小姐被叉得咽喉發脹,眼淚往肚裏流,強忍著淚水說:「我……我知……知道……」

  他放了手,冷冷地說:「知道就好,給我放乖些。」

  酒菜送上來了,程大小姐畏縮地替令狐楚斟酒。

  鄰座,傳來了悅耳的歌聲,與酒客的嘩笑聲,隔了一座屏風,聽得一清二楚。

  不但有歌聲,更有琵琶伴奏,顯然有歌妓在座,難怪酒客們如此興高采烈。

  令狐楚喝了一口酒,哼了一聲說:「你聽到沒有?這才是尋樂,這才是人生。人在痛苦中來,生下來便呱呱墜地;人生如不是痛苦的,為何生下來就哭?所以為了避免痛苦,人必須及時行樂。你爹死了,算得了什麼?人哪能不死?」

  「楚郎,你……你只求你自己快樂,但我……」

  「你說我不讓你快活?」

  「我……我是說……」

  「說什麼?」

  「我快……快活不起未……」

  「賤東西!」令狐楚怒罵,酒杯一放,反手就是一耳光,「啪」一聲花容變色,程大小姐驚駭而倒。

  「砰!」她跌坐在屏風下,「哎」一聲驚叫。

  鄰座歌聲倏落,人聲乍止。

  「我看你定是想死,竟敢頂撞我?」令狐楚怒聲說。

  人影從屏風旁轉出,是個青衣中年人,叫道:「怎麼啦?老兄,男子漢大丈夫,怎麼欺負起她們這些可憐女人來了?」

  令狐楚大怒,推椅而起,冷笑道:「你老兄灌滿了黃湯,居然打抱不平做起護花使者來了。好,你扶她起來。」

  中年人高大魁梧,粗眉大眼,哼了一聲說:「在下要看她是那座院子裏的姑娘,我要送她走。」

  說完,上前相扶。手剛伸出,令狐楚已搶先發難,摺扇幻出一道光弧,搭向中年人的背脅。

  「鼠輩敢爾?」中年人叱喝,右手急抄,閃電似的抓向搭來的摺扇,反應奇快,顯然早有提防。

  令狐楚撤招,心中一驚,左手一撥,一盤菜應手而飛,出其不意以菜襲擊。

  中年人果然上當,百忙中一掌急撥,「啪」一聲菜盤被拔飛了,但菜和菜汁卻潑了一頭臉。

  「乒乓!」菜盤在壁上開花,其聲震耳。

  令狐楚得理不讓人,踏進摺扇疾伸,點向中年人的丹田要穴,奇快絕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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