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劍影寒 | 上頁 下頁
一九六


  內廳中的擺設比前廳精緻,而且華麗,幽香陣陣,溫暖如春,火盆外加火鼎,看不見炭火,但從暖和的氣流中,可知炭盆的溫度相當高。火盆中左右三方,旨設了錦墩,一看便知是婦女專用的坐具。

  「夏爺請坐,家小姐恐怕尚未起身呢。」侍女一面說,一面在暖盒中取出茶具,沏上一杯香茗,笑盈盈地奉上。

  安平僵在一旁,心中不安,不知是否該落座。在意識中,他生出犯罪的感覺。他的家算是汾州府的望族,大二兩位東主更是地方的名流縉紳,名門大族的禮教,比一般地方人士更講究些,外無垂髻稚女,內禁三尺之童。今天,他竟然到陌生人的內堂來了,那還成話?

  他不敢坐,略一遲疑,立即退出廳外,臉紅耳赤地說:「恕在下失禮,在下在門外等候可也。」

  侍女大感意外,端著茶盤站在門內,怔怔地說:「夏爺,是嫌小婢慢客麼?皓姑娘是練武的人,一早便到山後練功夫了,大約辰牌初正之間方可返回,目下只有家小姐在家,只消少坐片刻,小婢便會入內稟告的,既來之則安之,夏爺千萬不可客套。家小姐曾聽皓姑娘言及夏爺的英雄事蹟,知道夏爺是個奇男子大丈夫,因此心生景慕,著小婢肅客至內堂相見,並非小婢有意簡慢哪!」

  安平堅持不入,搖頭道:「既然老夫人不在,皓姑娘也練功未回,也許在下冒昧,來得太早了,暫且在外廳小坐,等皓姑娘回來後再說。

  「夏爺,那怎麼成?外廳冷冷清清,老爺不在,未設火盆,請……」

  正爭執間,內堂的門悄然而開,出來一名更俏麗的侍女。也許是屋中溫暖,穿的是小夾襖和紫色衣裙,薄施鉛華,體態輕盈,雖是侍女打扮,卻是人間絕色。見婢知主,可知她們小姐,絕不會是醜女人,否則斷不致用美麗的婢僕,來顯出自己的醜。

  「巧姐,是夏爺來了麼?」紫衣侍女笑問,輕盈地出堂,向安平盈盈含笑行禮。

  「他就是夏爺,不肯進內落座呢,你看怎辦?」引安平入堂的侍女巧姐答,向安平一指,粲然一笑。

  紫衣侍女讓在一旁,向內伸手虛引,笑道:「夏爺請進。小婢紫雲,奉家小姐之命,請夏爺入室相見。家小姐景慕夏爺的為人,知道夏爺是英雄豪傑,因此不避嫌隙,請夏爺至內室相見。」

  內堂已夠令安平吃驚,這時又改為內室,那還像話?他登時臉色一沉,凜然地問:「尊小姐貴姓芳名,與皓姑娘交情如何?」

  「這小姐姓龍,與皓姑娘情勝姐妹。」

  「內室延見,是龍姑娘的意思麼?」

  「正是。夏爺,有何不對麼?」

  「請轉告皓姑娘,要你家小姐多尊重些。聽巧姐姑娘說,尊府目下只有你們四位女流,夏某不便打擾,告辭了。」

  「夏爺……」

  安平已快步轉身奔過內院,一溜煙走了。

  下了鳳山,他心中耿耿,忖道:「皓姑娘怎會交上龍姑娘這種朋友?真要命。」

  鳳山與甘露山之間,林野中散落著三五戶農舍。他走向路左炊煙裊裊的農舍,農舍中似乎並無人跡,但卻有炊煙。走近至五六丈內,他吃了一驚,一條大黃狗靜靜地躺在柴門旁的血泊中,腦袋已被擊碎,柴門閉得緊緊地,日上三竿,村人為何仍閉門高臥不起?

  他正想上前叩門,找人問問龍家小姐的底細,突聽屋內傳出奇異的笑聲。他向側一閃,閃在門旁凝神傾聽屋內的動靜。

  怪笑聲未落,另一個本地口音的嘎嗓子說:「我不管是何人引介你來的,卓某一概不予接納。哼!閣下既誠心相求而來,為何擊斃卓某的看家靈犬?」

  先前發笑的人冷哼一聲,接口道:「明蓀兄,何必呢?世光兄引介咱們前來借住幾天,等管兄傷癒之後便可離開,何必……」

  另一個極為熟悉的聲音搶著接口道:「德芳兄,別和他磨牙了,打開天窗說亮話,讓他明白以免多費唇舌豈不乾脆?」

  「唔!是這個老奸邪,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工夫。」藏在門外偷聽的安平恨恨地自語,悄然取出包著的蟠龍連弩抓在手中。這是他奪來的戰利品,使用並無困難。

  先前怪笑的德芳兄應了一聲「是」,大聲說:「明蓀兄,你放明白些,蟠天蒼龍世光兄已經告訴咱們了,你是老程的早年知交好友,他八成兒在今天會來找你治刀傷。昨天咱們盯住了他,卻又發現有人暗中保護他離開東山,咱們只好放手暫行迴避。昨晚管兄負創全力搜尋他的行蹤,一無所獲,途遇世光兄,指引咱們前來找你。告訴你,不管你肯也好,不肯也罷,反正咱們住定了,一方面是讓管兄養傷,一方面是等候老程師徒前來送死,明蓀兄,如果我是你,便乖乖地安靜些,不然……哼!你自己去想好了,反正你也不是糊塗人。」

  「你們要卓某出賣朋友?」明蓀兄厲聲問。

  「咱們並不要閣下出賣朋友,只要你安靜些,不必管咱們的事,不必耍花招出外通風報信。」

  「哼!這不是出賣朋友是什麼?」

  「咱們不要咬文嚼字說道理好不好?今午咱們還未進膳呢,取些酒菜來待客吧,走,兄弟陪你入廚,你不會令咱們失望吧?」

  驀地,管兄一聲低叱,屋內「砰」一聲響,有人撞倒了不少家具,管兄的冷笑聲入耳,笑完陰森森地說:「明蓀兄,不必自討沒趣了,你那兩手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,用不著獻寶。管某雖受了傷,但並無大礙,即使砍掉一手一足,你也休想討得好去,乖乖替咱們準備食物,不可心生異念。德芳兄,看緊他,我到門外收拾狗屍,以免令好朋友生疑。」

  安平閃身到屋角,躍登簷下藏身,向門口注視。剛藏好身子,柴門悄然而開,鬼眼奪魂管信的身影出現,舉目四顧片刻,方將狗屍拖至屋。右拋入林中,入屋而去。這傢伙臉色有點蒼白,腳下略為沉重。

  「果然是他。」安平心中暗叫。

  他想看看老程是誰,決定靜觀其變。

  約摸過了一刻時光,小徑西端出現了人影,共兩人,漸來漸近。

  「是他們兩個,傷勢已無大礙了。」安平自語道。

  來人是夜鷹程炳和孫琪師徒,孫琪的臂傷毫無影響,夜鷹則腳下略現蹣跚,臉色蒼白。孫琪背了一個小包裹,腰是單刀。兩人的目光落在農舍的柴門上,急步而來。

  安平居高臨下,看得遠,發現兩人身後遠處,有人影在路側的林影中一閃而沒。相距太遠,林木映掩,只能看到隱約的人影而已。但行家一看便知,那是有意追蹤的舉動,絕不是小徑中的行人。

  他將包裹取下,塞入屋簷藏好,飄落實地掩至屋後,找地方潛入屋中。

  程炳師徒疾趕屋前,毫不猶豫地上前叩門。

  屋內有人走動,有人叫:「門沒上閂,進來。」

  孫琪推開柴門,向裏仔細察看。廳中家具簡單,但相當零亂,八仙桌與亂七八糟的條凳左歪右倒,一些農具零落地堆集在屋角,至內間的走過前,坐落一個穿了破棉襖的骯髒老農夫,蜷縮在壁角下的矮凳上,一雙帶紅圈眼屎成堆的昏花眼,無神地注視著不速之客,亂七八糟的花白鬍子蓋住了雙膝,看上去像是個將死的老貓。

  孫琪怔住了,遲疑地問道:「打擾老伯,訪問這可是卓老伯明蓀的居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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