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劍影寒 | 上頁 下頁
五四


  那時,四百餘里的廬山,除了白鶴升仙臺以外,以及五老峰南麓一帶有人煙之外,山中人跡罕見,猛獸出沒無常,只有一些寺觀散處各地,在內苦修的僧侶和道士,一年難得出一次山,生活極為清苦。沒有人引導,在山中不但易迷路,也難找到吃食。

  廬山古稱三天子都,訛傳周朝的名士廬俗(本姓匡,字君孝)在此結廬而居,升仙得道,所以叫廬山,也叫匡廬。其他別名尚多,本朝更尊為廬嶽,把天池寺改為廬嶽祠。玄門羽士稱廬山為第八洞天(洞靈永、真之天),更將虎溪和廬山壠列為七十二福地的兩福地。但自從晉代的高僧慧眼在這兒建了白蓮社,加上名臣謝靈運建造白蓮池臺之後,這座山便成了佛教的名山,也算是淨土宗的大本營。到了唐朝,全山有佛寺三百八十餘座,把玄門方士幾乎全部趕出了廬山。目前,只有雙劍峰下的太乙觀碩果僅存,另一座壽聖觀卻在九江城西,因此,老道們與和尚勢同水火,積不相容。要在廬山打聽山中的消息,找各寺的和尚十分穩靠。但滄海桑田,盛而後衰,目前山中的寺院也並不多。

  古道熱腸的五湖浪子,陪伴著安平在山中足足找了半天,幾乎走遍了山區每一角落,尤其是幻海山莊廢墟附近,二十里方圓內的一草一木,幾乎都被他們搜遍了,卻毫無跡象表明山莊眾女仍在山中逗留。

  第四天,五湖浪子提議分開搜尋。以幻海山莊廢墟為中心,了塵走九奇峰北行;五湖浪子自己走漢陽峰,再北走桃花峰轉西北角搜大月山屋脊嶺等處;安平走金竹坪犁頭尖,向五老峰搜尋。約定三日後,如無信息則仍在廢墟會合,發現徵兆,則返回廢墟會合後再定行止。

  三天來,安平始終不敢暴露自己的真才實學,早已希望分開搜尋,以便獨自行動爭取時效。他之所以不敢暴露自己的真才實學,一方面是本性謙虛不喜賣弄,另一方面是他對五湖浪子兩個人深懷戒心。他總覺得兩人的交情似乎好得過了分,而且了塵在言語間有失檢點,似乎經常忘記出家人的身分,甚至會脫口稱五湖浪子為老弟,不像是六根清淨的佛門弟子。

  最令他心中起疑的是,五湖浪子的目光流轉不定,經常在窺伺旁人的舉動,並有一種奇異的神色流露。依一般說法,就是所謂眼神不定,這種人相當可怕,所以他不得不有所顧忌,暗懷戒心。

  一早,眾人分手各奔前程。

  五湖浪子從容不迫地繞過漢陽峰的東麓,折向北面的桃花峰。漢陽峰是廬山的最高峰,北面的小漢陽峰低約半里餘,兩峰間重嶂幽寂,似乎已遠離塵世,除了野獸蟲豸,杳無人煙。

  在一座絕壁下,一株樟樹亭亭如蓋,大可四人合圍,遠在三五里外,仍可清晰地看到這株出人頭地的古樟,比萬杉寺的五爪樟更高更大,可惜已被香火將樹幹劈空,近根處成了一個焦黑的可容三人藏身的巨洞,但並未枯死,枝葉仍然欣欣向榮。

  他在樹洞中坐下,倚壁假寐。半個時辰後,東北角突然傳來一聲奇異的雞啼。

  這裏杳無人煙,怎會有雞啼?見鬼。他似乎毫不在意,居然也發出一聲雞啼,然後整衣出洞。

  枝葉輕響,了塵和尚突從樹影中鑽出,低聲問:「老弟,來了多久了?」

  「半個時辰,你怎麼慢騰騰地?」五湖浪子反問。

  「遇上兩個找藥的大林寺道友,只好繞道迴避,所以遲來了。老弟,你真的要再拖三天麼?」

  「是的,有何不對?」

  「幻海山莊已毀,那些妞兒早就飛了,你卻不死心在這兒窮找,你又不是笨蟲,怎會做這種蠢事?怪!」

  「我相信必定可以找得到她們的下落,她們絕不會一走了之的。」五湖浪子倔強地說。

  「你如何打算?那夏小輩只會三腳貓功夫,即使找到了,他也幫不上忙。」

  「上官兄,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,那小子人生得俊,而且老實,只有他才能將那些妞兒引出來,所以我提議分開搜,咱們就在這附近躲上三天,回去保證有消息。」

  「你昏了頭啦,那些妞兒十之八九已不在廬山了。老弟,天下間美女多如恒河沙數。你玩過的絕色佳麗何止千百?怪!你為何卻偏對那姓尹的毛丫頭如此迷戀?她有哪點合你的胃口?只見了她一面,你便如此失魂落魄,不像是個久歷情場的好漢哪!」

  「胡說,誰說我是個久歷情場的好漢?」五湖浪子不悅地叫。

  了塵呵呵笑說:「對不起。我失言了,這些話如被外人聽去,你不活剝了我才怪。你老弟對付女人,從不以真面目與她們攀交的,所以才能保持俠義英雄的聲譽,因此這些話洩漏不得。老弟,這次你是否認為情有獨鍾了?」

  「很難說,但我承認,那妞兒確是令人心動。我非把她弄到手不可。不知是哪些王八蛋在這兒撒野,把幻海山莊毀了,害咱們空跑了一趟,有朝一日查出來之後,我可不饒他們。」五湖浪子恨恨地說。

  「以後的事以後再說,走,到大林寺找地方吃喝,咱們怎能在這兒餐風宿露等三天?我可不幹。」

  「好吧,依你,這就走。十天來沒沾過女人,真想到九江混兩天再來。」五湖浪子一面說,一面懶洋洋地整衣。

  ***

  安平沿途借著草木掩身,疾趨五老峰。這一帶他已來過,不會迷途。站在五老峰的北面,很難分辨五老峰的真面目,五老峰的北面其實是一座山,從北面下望,山頂平坦。平平無奇,必須向南到達峰頂前面,方可發現從絕頂平剖出五支峰脊,登一脊卻看不全其餘四脊,但見前面直落千丈,左右下墜萬仞,膽小的人準會嚇破膽。

  峰巔不會發現人跡,他必需到下面山谷間的隱蔽處去找,也許有人暫在巖穴間棲身,或者在樹林深處構木為巢藏匿在內。

  他從一處山縫向下徐降,直下千尋。這兒抬頭不見天日,稀奇古怪蟠屈如龍的奇松,在石壁間向外伸展,遮住了陽光日影。沒有路,萬一失足,必將粉身碎骨。

  已經是申牌左右,山谷中清涼氣爽,還有一個時辰可以搜尋,他不能浪費寶貴的時光,盡快地向下攀降。

  他從西南到東北,逐峰搜索,卻一無所見,失望地向北走,折向九奇峰。這一帶更是蒼涼,人跡罕至,慕名遊山的人,皆從南康方面到達五老峰前止步,僅游白鹿洞、小五老、木瓜洞仙壇、承天觀廢墟等古跡而已。

  穿入一座山谷,蒼松蔽天,光線幽暗,遠處天際傳來殷雷似的瀑鳴,距三疊泉已是不遠。

  谷道漸窄,松林將盡,眼前突然一亮。前面是一條山澗,怪石嵯峨,澗水飛珠濺玉,澗旁蒼松翠竹疏落有致,兩側山崖絕壁筆立如削,飛崖崢嶸,形態奇古。他沿澗上行,在怪石上縱躍。驀地,他閃入一座怪石下,掩身回望。

  身後鬼影俱無,人獸絕跡。

  片刻,左面的山崖上,十餘隻蒼猿啁啾輕嘯,逐漸向下攀援,自得其樂。

  「咦!難道我的聽覺不中用了?真把猴子聽成人聲了麼?」他訝然自語。

  略一沉思,他冷冷一笑,繼續前行,在一處崖角折向處向崖下閃,腳下仍然發出行走的足音,勁道漸減,足音漸低,像是逐漸遠去。

  久久,有聲息了。他聽到了奇異的足音,輕柔而沉實,像是夜行人的特造防滑靴的響聲,但似乎沒有這般沉重,再就是不止一個人的腳步聲。

  他正想探身窺視,卻嗅到一陣刺鼻的腥臭味。這一生中,他從未在山野中狩過獵,但卻聽人說過廬山有活虎出沒,刺鼻的腥味令他心中略懍,心說:「老天,恐怕是大蟲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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