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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〇


  哈密衛有八大城,三小城。哈密是第一大城,也是最接近東南的第一城。其他的城皆在北面與西面。環繞西北一帶,是吐魯番的附庸巴坤、火州、柳城。東南一帶至衛境五百里,只有站臺而沒有城。

  天寒地凍,呵氣成冰,這一帶千里窮荒,人煙斷絕,人受得了,馬可受不了,沿途馬匹損失了六七十匹,必須在此補充馬匹。他重施故技,帶了一百名勇士夜襲,不損一卒奪下了黃蘆網墩臺,洗劫附近三座牧場,獲耳一百二,獲馬三百匹。

  他下令潛伏,一面補充給養就地取材,一面派人偽裝吐魯番的兵馬封鎖要道,一面派人催促大兵急進。

  可是,大軍尚在三百里後,無法趕來。

  他等不及了,決定冒險進攻。帶兵的人必須瞭解敵我,在潛伏的兩天中,他已派人混入城中刺探,一切盡在掌握中。

  吐魯番蘇丹阿力,在十年前佔擄哈密,擄走王母與忠順王金印,奪忠順王的孫女為妾,次年便留妹婿火獅牙蘭守哈密,自己返回吐魯番。同年(成化九年),右通政劉文經略甘肅,派錦衣衛千戶馬俊前往吐魯番,命阿力退出並交王母與金印,卻被阿力扣留一月,幸而嘉峪關大兵待發,牙蘭方返回吐魯番促阿力釋放馬俊,馬千戶得到王母私傳的求救信,返回嘉峪關,劉文即檄赤斤、罕東、乜力克諸都出兵,集兵進討,兵抵布隆吉河,傳報阿力已集兵相候,且將進兵赤斤罕東。劉文虎頭蛇尾,撤兵而回。從此,哈密只好自謀反攻了。

  十年來,哈密衛毫無反攻之望。阿力死於成化十四年。子阿黑麻司位蘇丹。這位阿黑麻並不大信任姑丈火獅牙蘭,佔領哈密的精兵只留下五千人馬,五千人要分配至八大城三小城,未免嫌單薄了些。因此,牙蘭不甘心,與阿黑麻起了幾次衝突,最後方爭取了三千人。牙蘭認為罕慎已是釜底游魂,根本不值得防備,所以只留一千五百人守哈密城,五百人守南湖一帶肥沃地帶,在城中建了行宮,聲色犬馬美人醇酒大享其福,做夢也未料到嚴冬季節會兵臨城下。

  冰天雪地,沒有人在外走動,大兵到達,竟然無人知曉。

  探清了一切,林華大為放心。

  愛侶就在左近,他等不及了。戰火一起,將玉石俱焚,他必須先將愛侶救出,再攻下哈密城了。

  他卻不知,預定次日奇襲南湖的當夜,三名原屬於天狼隊的人,冒風雪到了南湖,午夜傳警然後溜之大吉,不再返隊,逕自逃向回稱迎接罕慎的大軍。

  三更初,五百鐵蹄集合。拉克威親自前來稟報,說他的屬下少了三名天狼隊勇士。

  他無暇清查追究,立即出發。

  距南湖尚有五六里,二十餘里外傳來了雷鳴似的戰鼓聲,閃耀著沖天的告警火光。

  南湖附近方圓十里,不見一個人煙,遺下了無數帳幕與牲口,帳幕中煙火未絕。顯然,消息已經走漏了,已是人去地空。

  他心中大惑,一咬牙,下令進兵哈密。

  四更盡五更初,兵臨城下。

  城外人潮洶湧,攜畜帶子向城中逃難。城牆上火把通明,大軍雲集。

  戰鼓雷鳴,駐在城外的兵馬也夾在逃難的人潮中向城裏湧。

  煙墩火光燭天,燃煙火召集各地兵馬來援。

  五百鐵騎蹄雜在逃難的人中,悄然疾走。

  哈密城位於平川中,只有東、北兩座城門,而附近二十里內有帳上千,逃難的人加上牲口,數目可想而知,這些逃的人,還以為這些兵馬是吐魯番兵呢。

  東北兩座僅有的城門大開,從各地湧來的難民倉皇向內擠,守城兵無法維持秩序,人與畜像潮水般向城內湧,呼喝聲與哭叫聲混成一團。

  從南湖聞警撤回的五百佔領軍,軍容不整狼狽萬分地趕回,前面的人驅趕著擋路的難民,如狼似虎湧向城門,先頭部隊已接近東門,隊尾仍在五里外。

  東門城門口火把通明,恰好碰上一隊騎兵向城外衝,叱喝聲震耳:「讓路!不許進城,大軍出城了,大軍出城了。」

  城門附近登時大亂,難民們被裏面的兵馬向外趕,又被城外南湖撤回的兵馬向裏轟,匹馬前後猛衝,讓得慢的人便橫屍鐵蹄下哭叫聲慘號聲大起,難民們向四方逃命,自相踐踏,駱駝、馬匹、牛、羊到處都是。

  兵荒馬亂,這就是亂世。

  出來與進去的兵馬正在各不相讓,互相爭路,漫罵聲不絕,相持不下,竟然無人出面指揮,雙方眼看要火拼。

  驀地,一彪人馬從東南角疾馳而來,先頭人馬已到了百步內,忙亂中,守在城頭上的兵還弄不清是何方的兵馬,胡笳聲與畫角聲突長鳴,三面大旗突然出現,那是哈密衛忠順王王旗、天狼隊旗,與戰旗。

  胡笳,是西域各地的戰鬥號角。畫角,是大明官兵的進軍號角。

  接著一聲驚天動地吶喊之後,是用回語的喊話聲:「皇朝大兵與都督的大軍,打回哈密來了啦!」

  「打回哈密來了,打回哈密來了……」

  城門口爭進出的吐魯番兵立即大亂,拼命向城內衝。

  難民有百分之八十是原哈密舊部,只有百分之二十是來自吐魯番的移民,一聽皇朝與都督的大軍反攻回來了,似乎皆無動於衷,仍然四散逃命,並無回應王師的表現。哈密三次殘破,先陷於乜力受蒙人蹂躪,次亡於赤斤、罕東、小列禿、沙州。乜力克諸強鄰,幾被瓜分,這次是吐魯番,佔領期最長。他們在短短的四十年中,便受到三次慘痛的大兵禍,其他小戰爭簡直數不勝數,對戰爭已經麻木,對受誰統治皆無動於衷,只求逃得性命保住財產,其他一概不問。

  林華從旗下飛馬而出,烏騅馬奮蹄張鬃,斬馬刀映著火紅芒閃耀,他不用盾,雙手運刀恍如天神下降,左是神力天王,右是拉克威,疾衝城門,所經處,但見人頭飛擲,只聽鬼哭神號,宛如波開浪裂,所向披靡,殺開一條血路,衝抵城門口。

  守城兵勇無法關上城門,其他的兵馬只看到三匹健馬與如同天神般的騎士殺入,當嚇得屁滾尿流,逃入城的加快策馬狂奔,來不及入城的落荒而走。

  五隊兵馬各負專責,衝入城中即分頭行事。哈密城周僅四里五百健兒足夠分配了。

  四處火起,殺聲動天。林華這一隊直奔舊忠順王府,他直向前衝。狂熱的拉克威大概積恨甚深,只顧殺人。神力天王對林華忠心耿耿,追隨不捨替他斷後。

  衝抵忠順王府前廣場,王府的吐魯番親兵衣不整甲,馬不及鞍,正在匆匆列陣,還不知敵軍已入城,黑壓壓一大片亂轟轟地不知有多少人。

  林華扭頭一看,後面九十八名健兒尚在街的最東首,身後只存一個神力天王,百步後的拉克威正在追殺散兵游勇。他舉刀一揮,向神力天王叫:「跟我來,殺他個驟不及防。殺!」

  不管神力天王是否敢跟來,他揮刀直上,烏騅奮騰,刀光閃亮,無畏地衝入亂兵叢中,斬馬刀左盪右決,登時便殺開一條血路。

  慘,這就是戰爭,千里奇襲,雪夜鏖兵,毫無準備的吐魯番兵得訊不過一刻左右,毫無抵抗之力,殺聲傳到,根本不知對方只有兩騎踹陣,心中早怯,只顧逃生不知反擊。兵敗如山倒,說來委實令人難以置信,但事實確是如此,軍心一亂,便不可收拾,千百人中,只有逃命的人,而沒有反抗的人。人喊,馬嘶,血肉橫飛。

  林華在王府前下馬,拔出衝鋒陷陣用的大劍,砍倒四名門軍,搶入府門。

  他飛步搶入殿堂,兩廂突然衝出十餘名回裝親兵。擒賊擒王,他要進入內庭擒捉火獅牙蘭。

  殿堂燈火通明,一照面便可分清敵我,他一聲怒嘯,火雜雜地衝近,大劍一揮,立將兩名衝上出刀的親兵砍倒,人如瘋虎,劍似狂龍,橫行三丈,直進十尺,三兩衝錯之下,地下橫屍十具他不再追殺逃散的人,狂風似的向內庭搶。

  火獅牙蘭的親兵尚多,沿途一波波冒死上前攔截,等他殺入內庭,火獅牙蘭已經逃掉了。這位西域第一驍將宿酒未醒,是被親兵們背走的。

  破曉時分,哈密城戰況寂寂,名城易手,僅偏僻巷道附近不時爆發一些小衝突,大局已定,全城血腥觸鼻,大火未熄。

  關閉了兩座城門,五百健兒始清掃戰場,安輯流亡,救死扶傷著手善後。怪的是哈密城的居民反而顯得不大起勁,僅有天狼隊的一些故舊顯得略為歡欣鼓舞,火獅牙蘭十年殘酷統治餘威猶在,居民們仍顯得麻木而難以適應突如其來的勝利,他們還不知反攻回來的人是否能站得住腳,經驗告訴他們不要表現得太樂觀興奮,攻下哈密城,並不等於大勢已定,更非完全光復了哈密衛故土。火獅牙蘭的吐魯番精銳因驟不及防,事前一無所知,事發主帥宿酒未醒無人指揮,以為是天降神兵,一驚而潰。但林華臨時改變計畫移兵攻城從東門移入卻來不及封鎖北門,他也不願封鎖北門,以免守城的兵馬作困獸之鬥,敵眾我寡勝負難料,至少死傷勢將增加,留一條退路反而令守軍完全喪失鬥志只顧逃命不顧反抗。因此,火獅牙蘭精銳仍在,並未全軍覆沒,而其他七大城三小城仍有精兵六千,加上由各族所組成的數萬人馬,而且吐魯番的二十萬大軍隨時皆可入境反擊,僅取得一座哈密城,並不等獲得了勝利的保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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