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劍壘情關 | 上頁 下頁


  芮師父一面抖著韁,一面向同伴說:「這條西涼古道,委實令人不敢領教,夏天熱死人,冬天雪厚八九尺,馬都會凍僵,難怪胡人要南下搶天下。伙計,歇啦?」

  三人在路旁扳鞍下馬,在路左的樹蔭下卸了座騎的鞍轡囊鞘,任由座騎自行覓食,三人坐在行囊旁,先喝口水,方倚樹躺下休息。

  芮師父將劍放在身側,解開衣襟拭汗,一面向同伴問:「李師父,這幾天你發覺有可疑的人嗎?」

  李師父伸伸懶腰,若無其事地道:「芮師父是指那騎瘦馬的小伙子麼?」

  「不錯,這小子在平番衛便跟上了咱們,始終跟在後面盯著,咱們得小心些才是。」

  「哼!憑他一個小輩,敢沖咱們中州鏢局而來麼?叫他來好了,我不信任何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,在老虎嘴邊拔牙。咱們這條路走了五六年,從沒出過事……」

  話未完,另一名同伴叫道:「來了,這小子的馬真怪,瘦得連風都可吹得倒,居然每天都能接站頭趕到,委實令人難以置信。」

  半里外,熱浪蒸騰的官道中,出現了林華一人一騎的身影。瘦馬步伐穩定,徐徐小馳並不吃力。遠遠地,便聽到他傳來的清亮歌聲:「葡萄美酒夜光杯,欲飲琵琶馬上催。醉臥沙場君莫笑,古來征戰幾人回?」

  他唱的是唐朝詩人王翰的涼州詞,歌聲嘹亮,但聲調低徊,令人聞之心弦為動。

  距三位鏢師約十丈左右,他下馬進入路右的樹林。這一帶仍是山區,草木繁茂,但吹來的風是熱的,附近的沙礫地反映刺目的陽光,雖在樹蔭下,仍然有灼熱的感覺。

  三位鏢師的目光,全向這位神秘的青年人注視。

  林華卸下馬具,端坐在樹下,舉目四顧,官道上行人絕跡,煙塵滾滾。他喝了兩口水,瞥了遠處的三位鏢師一眼,冷冷一笑,徐徐解開了小布囊,取出一支其色翠綠的尺八簫,深深吸入一口氣,臉上神色開始平靜,半閉虎目舉簫就唇,如同老僧入定。

  動人心弦的簫聲裊裊不絕,如泣如訴悲涼淒惻,哀切低徊,每一個音符包含著一種哀傷,似在向蒼天訴說人間的不平,即使一個心中沒有任何牽掛、哀傷、心事、痛苦的人,聽到這種淒戚的旋律,也會平空生出無窮的感慨,甚至悲從中來,被悲哀所感染,情難自已。

  芮師父臉色大變,一蹦而起向同伴惶恐而慌亂地低聲說:「快整備座騎,走。」

  李師父滿臉哀傷,對芮師父的話毫無反應,茫然地說:「人,誰不為衣食奔忙?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,活著,本來就是艱辛的。」

  另一名師父的目光,仰望著雲天深處,兩行清淚掛下腮邊,喃喃地哀傷地說:「娘子,你要哭就哭罷,其實,人活在世間,幹那一行又沒有風險?靠天,天有不測風雲,靠地,桑田可變為滄海,靠人,人心鬼詐……」

  芮師父不客氣地各給了他們一耳光,喝道:「快備馬,要趕路哪!」

  兩人驀爾驚醒,李師父惑然叫:「芮師父,你怎麼啦?」

  「備馬,趕路,咱們的處境兇險極了。」芮師父惶急地說。

  「兇險?你是說……」

  「蠢材,你難道沒聽說過邪劍魔簫?」

  這時,簫聲已止,弄簫的青年人正泰然自若將簫放回簫囊。

  李師父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狗,哎一聲驚叫一蹦而起,慌亂地去找座騎。

  弄簫的青年人林華,已經在樹旁躺下了。

  三位鏢師慌亂地備馬,慌亂地就道,慌亂地策馬狂奔而去。

  林華向三人的背影搖搖頭,口中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,然後倚樹假寐。不久,身後傳來了極為輕微,緩慢腳步聲,他不加置理,依然閉目養神。

  一隻手伸向他腰上的簫囊,輕而緩像是幽靈之手。

  手一觸簫囊,他的手已緩慢而奇妙地壓住了對方的掌背。

  久久,對方發話,陰冷低沉,像是鬼魂在低訴:「你剛才吹的是啥玩意?」

  他保持假寐的姿態,虎目依然閉著,也陰冷低沉地說:「叫悼魂曲。」

  「調子很淒愴。」

  「安魂曲更悽愴百倍,你要不要聽?」

  「我不聽,聽了我恐怕得流淚。」

  「哦!你還有七情六慾?」他的聲調提高了些。

  「人,那能少得了七情六慾?除非他是行屍走肉,或者是先天性白癡。」

  「世間沒具有七情六慾的人,多的是。」

  「你見過?」

  「秦嶺的十空上人,連雲棧的木客宗亮,在下確知他們便是這種人。至於古浪東方五十里黃羊川的紅衣弔客胡榮,也可能是……」

  「住口!你這傢伙無禮。」

  林華睜開虎目,推開對方的手,笑道:「在下還未說完呢,你急什麼?如果紅衣弔客也是沒有七情六慾的人,便不會以念舊的心情,接待從中原來的故友獨臂喪門吳斌,更不至於派人在那三位可憐蟲鏢師的紅貨鞘囊上,留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暗記是麼?」

  來人是個年約花甲,穿灰袍點烏杖的人,生了一雙不反映表情的山羊眼,勾鼻、尖嘴、薄唇鼠鬚,是屬於令人一見便不生好感的人。站在林華身旁,山羊眼瞪視著懶洋洋毫無戒心的林華,陰森森地轉過話鋒說:「你很年輕,出道多久了?」

  「出道?好說好說,在下一出娘胎,便在江湖上打滾鬼混,出什麼道?別抬舉我好不好?」

  「貴姓?」

  「在中原,大河兩岸大江南北,在下無名無姓,人稱我浪子。在邊塞,自遼東至燕雲三衛,西迄山西殺虎口,我叫亡命客。在川西番境以及南越,我叫漢娃。這一次行腳河西四郡,正正當當循規守紀,叫做林華,卻不知貴地的人,稱我的怪綽號是啥玩意了,反正不久自知。老兄,你呢?」

  「我……」

  「紅衣弔客當然不是你,你沒穿紅衣。」

  「老夫河西孤魂。」

  「哦!原來是溫老前輩河西孤魂溫瑞,幸會幸會。老前輩號稱孤魂,自不會與紅衣弔客狼狽為奸,但不知邊城野鬼王林,會不會被獨臂喪門所收買?」

  「老夫不過問他人的事,只想問你中州鏢局的底細。」

  「很簡單,獨臂喪門與中州鏢局的總鏢頭鐵旛招魂丘明有不解之仇,希望借中州鏢局這趟鏢興風作浪。」

  「你與這趟鏢有關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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