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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六


  這是一艘華麗的輕舟,說大不大,說小不大,中間是客艙,最後是舵樓。艙分三進,前進是客庭的佈局,又有點像書房,琴棋書畫俱全,中間是座棋台,只是輔上織花台巾作為小桌用,排著一個錦墩,倒也清雅出塵。

  艙面星散著十餘名精壯大漢,除了躬身迎接文松兄弟的四名外,全叉著雙手,目光灼灼打量著文俊。

  文俊神態從容,昂然不懼。

  文松含笑迎客入艙,文俊也不多作客套,隨行而入。

  三人落坐畢,內間裏環珮清響,出來了兩名丫鬟,一身短褂繡褲,眉目如畫,年在十三四之間,托著鏤花朱漆茶盤兒,眉飛眼笑上前敬客,目光只在文俊身上轉,端的又俏又甜,看樣子也相當頑皮。

  文俊暗說:「到底是公子哥兒,看佈局和排場,真看不出他們是江湖人。」

  兩丫鬟一退,文松笑問道:「聽梅兄口音,似是本地人氏。剛才在碼頭得見梅兄顯露的驚世駭俗神功,小弟著實敬佩,顯見藝出名門,不知梅兄能將門派見告?」

  文俊怎敢將門派相告,其實也無甚可告,便含糊答道:「好叫韓兄見笑,在下祖籍襄陽,在敝鄉武館學了幾手莊稼把式,流落江湖混飯糊口。韓兄謬讚,實感汗顏。」

  「哥哥,何必和他文謅謅地胡扯,人家怎肯講實話呢?」

  文筠神秘莫測地一笑,又說:「瞧,大英雄連包裹也不敢卸,顯然有所疑嘛!」

  文俊卸下包裹,放在腳下,冷冷地說:「是否實話,各自心中有數,江湖忌諱太多,不須解說,更不用呈三代履歷。賢昆仲既允在下借寶舟一角之便,在下要是有所疑懼,也不會前來打擾了。千里水程,非旦夕可至,咱們用不著裝腔作勢,請韓兄指示宿處如何?」

  文松白了乃弟一眼,笑道:「舍弟少不更事,得罪之處,幸勿見罪,我兄弟原各佔著一艙,如梅兄不嫌,就請中艙居住,幸勿見卻。」

  「在下放浪形骸已慣,就借船首艙面可也。順風順流,艙面不需纜槳,不礙操舟大哥們手腳。」

  文松急道:「四海之內,皆兄弟也,梅兄何似如此見外?日後傳出江湖,教文松何以作人?這斷然不可。」

  「人貴自知,江湖沒人管這麼多閒事,在下向喜獨宿,不敢打擾,非見外也。如韓兄不允,在下只好告辭。」

  文松知不好勉強,道:「梅兄執意如此,小弟不敢相強,只是心中難安,忒委屈客人,教人怨弟簡慢尤在其次……」

  文俊截住話頭,漠然地說:「人各有志,行心有所安,豈怕蜚語流長?」

  正話間,下游兩艘大船,相距一里遠近,在中流冉冉而下。

  文松面向窗外,見狀愕然,便舉手連鼓三下,前面應聲鑽進一名大漢,躬身行禮道:「公子爺有何吩咐?」

  「請稟知三伯,咱們馬上啟碇,快!」文松語氣急促,雙目緊跟著中流那兩艘大船,大漢逕自應諾去了。

  文筠也轉首望去,神情緊張地說:「哥哥,那船首有一面小黑旗,莫非是他們找到靠山,引來了兇神惡……」

  文松哼了一聲,恨恨地說:「不錯,三等閻王令,召集黨羽的信號,這一來準有大麻煩。二弟,事情棘手!」

  「要不是爺爺再三告誡,我非將它弄翻不可。」文筠咬牙切齒地說,似是氣憤填膺。

  文俊一聽「三等閻王令」,心中一動,他目功奇佳,在略一回首間,已看清後面那艘大船船首,插著一隻小小三角黑旗,迎風飄拂。

  他心中暗道:「得來全不費工夫,想不到這兒可見到三等閻王令旗,且找機會試試閻王令主的走狗們,有些什麼出色能耐,看文松兄弟倆的神色,大概將和狗子們發生糾紛,何不先探他口風,打聽閻王谷的消息,日後入潛山也穩當些。」

  便淡淡一笑,若無所事地問道:「韓兄所說閻王令,定是指宇內雙兇之一的卜世昌了。」

  文松星目放光,點頭說:「正是此人。這宇內兇人諒梅兄知道得比我還多,真是人間罕見的兇神惡煞,罪大惡極;天柱峰南閻王谷,列為宇內禁地,我兄弟恨無翻天覆地之能,不然早就殺上天住峰了。」

  「閻王令父子為惡江湖,天下共憤,難道江湖前輩們,就沒有一個人敢出來主持公道嗎?」

  文筠冷笑道:「公道?天哪!江湖還有公道,奇聞!」

  「武林泰山北斗的少林派,後起的武當派,門下遍天下,人材輩出,難道他們就不管嗎?」

  文松無限感慨地說:「自本朝定鼎以來,少林日趨沒落,洪武七年下詔,禁止二十歲以下兒童出家,違者首僧凌遲處死,請問人材何來?武當派?不提也罷!雙兇一霸的走狗群中,就有武當弟子在內。其他門派閉門自保也還來不及,怎敢管閒事?」

  「這不是狐犬世界了嗎?」

  文松說:「誰說不是?雙兇中天,一霸河岳,端的可怕,就說稱名道姓罷!閻王令尊稱令主,宇宙神龍如不稱聞人大俠,就得叫一聲堡主;插翅虎尊他為一找霸倒不打緊,最好能稱他北斗公,因為他的表字就叫北斗。這三個宇內兇人,狐群狗黨滿天下,順之者生,逆之者死,要被他們聽到有人直呼他們的主子的名號,就算是天大忌諱,非被追去性命不為,你說厲害不厲害?」

  文筠問文俊道:「目前天下有三大忌諱,你可知道?」

  「在下孤陋寡聞,願聽韓兄高論。」

  「第一是管閒事者死。」

  文松接著又道:「第二是不得妄論江湖是非;第三就是不可直呼雙兇一霸名號。」

  「韓兄不但直呼其諱,更公然追蹤令主門下的行蹤,難道賢昆仲就不怕嗎?」文俊仍臉無表情地問。

  文筠變色而起,秀眉一豎,便待發作,這時,船已向下游駛去,距宜昌已有五六里,江風徐來,艙中暑氣全消,但文筠額際微顯汗跡,顯然有點激動。

  文松卻毫不在意,用臉色阻住乃弟發作,發出一聲哈哈朗笑,道:「雙兇一霸雖徒眾滿天下,但武林中公道仍在。為了道義二字,拋頭顱灑熱血的奇士豪傑仍不乏人。文松雙目不盲,已看出梅兄器宇不凡,英風超絕,絕非雙兇一霸的狐群狗黨。而且,雙兇一霸門下,也絕不會像梅兄這般落魄。」

  「以貌取人,失之子羽,在下就曾目睹宇宙神龍身邊有兩個風華絕代的白衣少年,難道他們不是幫兇嗎?」他想起石筆峰的慘變,不由暗自咬牙,但臉上仍無一絲表情。

  文松詫異地問:「宇宙神龍甚少在江湖現身,我兄弟更未親睹,梅兄難道曾與那魔頭照過面嗎?」

  「這事不說也罷,請教賢昆仲追蹤令主門下的原因何在?」

  文松劍眉倏揚,豪邁地向前一指,朗聲說:「最先那艘客船中,有一位江湖大名鼎鼎的鏢師,名叫武陵大俠彭兆奇,乃重慶府劍南鏢局的名鏢師,攜家小封刀歸隱武陵。三天前小弟舟泊夔州,恰巧比鄰而泊,目睹老鏢師在碼頭替人排難解紛,得罪了夔州無賴。因老鏢師名重武林,一把紫金刀十分了得,狗賊們當時不敢撒野。想不到他們竟會召來閻王令的走狗,以三等閻王令召集黨羽,定是對付老鏢師無疑。假使這些狗東西做得太絕,沒話說,我兄弟就不怕惹火焚身,管定了這檔子事,梅兄認為恰當嗎?」

  文俊沒做聲,心中卻在暗暗思量,著實佩服這一雙兄弟的豪情和勇氣,暗地裏打定了主意,但他的俊臉上仍一無表情,僅用一雙神目凝視著文松,漠然地問:「韓兄的豪氣,在下佩服。請問府上令尊堂健在嗎?」

  「家父母仍然健在,梅兄此問有何用意?」文松不解地問。

  文俊冷然一笑道:「用意倒沒有,惹火焚身,真是最恰當不過,在下如果與韓兄易地而處,可不願逞此匹夫之勇。」

  文筠驀地地拍桌而起,氣呼呼地罵道:「怕死鬼!你說,誰是匹夫?你是說個明白!」

  文俊仍漠然地說:「是否匹夫,目前難以遽下定論。這是比喻,聽不順耳就別聽。反正這事與梅某無關,找我生氣等於白廢,哼!」

  文筠大怒道:「你敢指著和尚罵禿驢,未免欺人太甚。你要怕死,也用不著如此無禮。」

  文俊天生傲骨,受不了撩撥,也倏然站起,冷冷地說:「別不知好歹,梅某一片好心,你倒變成了驢肝肺,不和你說。」轉身提起包裹,大踏步出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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