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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五


  四周圍觀的人,一見地上躺著三人,只道出了人命,紛紛顫抖著溜走一半,喝打的機伶鬼,早已溜之大吉。

  文俊一肚皮怨氣湧上心頭,正欲痛下殺手,猛聽身後人聲突起。有人高叫道:「兄弟,請手下留情!」

  文俊陰沉沉地轉過臉來,只見一個身穿對襟短衫,下著燈籠褲的三十餘歲雄壯大漢,正排開觀眾慌忙搶入。樸實的臉孔,挺直的鼻梁,雙目有神,倒也堂堂一表。

  他奔近文俊身側八尺,倏然止步,焦急地抱拳一禮道:「在下宜昌尤金海,請教老兄台尊號以便稱呼。」

  文俊冷哼一聲答道:「梅文俊。」聲音冷似寒冰。

  尤金海先是一怔,他想不到文俊會那麼冷漠和倨傲。但略一揣度,便知其中原委,知道這小伙子正在氣頭上,這還算是客氣呢!

  尤金海便賠笑道:「船夫們魯莽無知,冒犯梅兄虎駕,尚望海涵,饒他們這一遭。兄弟這兒賠禮,懇請梅兄高抬貴手。」說罷,深深一揖到底。

  文俊不為所動,仍冷冷地說:「你老兄話是不錯,假如在下手無縛雞之力,必然被他們活活打死,請教又該如何善後?」

  「殺人償命,國有王法。宜昌府自的官人出面,兄弟相信他們絕難逍遙法外。」

  文俊嘿嘿笑道:「尤兄高論,在下佩服得很,在下在一個時辰中,已領教貴府碼頭船夫的凌人氣焰,端的如狼似虎,八面威風,如宜昌府的官人們不是酒囊飯袋,何至坐令船夫們如此囂張呢?沒說的,在下今天得大開殺戒以儆效尤。站住!」

  最後這聲斷喝,宛若晴天霹靂。原來船夫們見有人出來打圓場了,機伶鬼們便想抽身悄悄溜掉。

  文俊的耳目何等銳利,猛回頭厲聲將他們喝住。

  只嚇得船夫們膝蓋發軟,屁滾尿流,渾身不住抖索。

  尤金海一看不對,忙賠笑道:「梅兄請息怒,常言道得好,救人一命,勝造七級浮屠,得饒人處且饒人,萬望老兄衝兄弟薄面,留給他們一條自新之路。」說完連連拱手。

  文俊仍寒著臉,但臉上煞氣已慢慢消融,仍冷冷地說:「就看你老兄金面,就此了之。在下闖蕩江湖,萍蹤四海,下次說不定是重臨貴府,閣下且傳言碼頭水旱朋友,如不悔改,日後撞在我手,休想活命。」

  不等說完,轉身大踏步走了。所經處行人紛紛讓路,他們的臉上佈滿了歡容,對文俊交相讚譽,認為大快人心。

  文俊毫無表情地向前走,想到宜昌城內暫住。沒走出南碼頭,忽聽身後有人叫道:「梅兄請留步。」

  文俊忽然轉身,只見三丈後緊跟著兩個倜儻少年郎,青色儒衫迎風飄拂,摺扇兒輕搖,看年紀不過十七八年,恍若兩株臨風玉樹。

  兩人像貌相似,顯然是一雙兄弟,齒白唇紅,黑漆雙瞳,太陽穴微突,玉面上湧起甜笑。矮個兒比高個矮半頭,準是老弟,他的笑容有點俏皮,嘴角浮著兩個小酒渦,顯得小嘴兒更小了,秀眉與乃兄大小相同,又細又彎,大眼睛清澈如水,透出倔強又刁野的眼神。

  文俊暗喝一聲,心說:「好俊逸的哥兒倆!」

  但他心頭怒火仍未全消,臉色不大好看,看著哥兒倆冷冷地說:「是你們叫我嗎?」

  大個兒笑道:「正是區區。」在文俊身前五尺外站住了。

  文俊漠然說:「敢情是看不順眼,想架梁子嗎?」

  小個兒小嘴一噘,哼了一聲又說:「你神氣什麼?幹嗎對我們橫眉豎眼?誰管那些蠢材的閒事?好沒來由。」

  文俊沒好氣地說:「不管就好。」轉身就走。

  大個兒急叫:「梅兄何必生氣?請借一步說話。」

  文俊劍眉一豎,昂然道:「要說就請說,借一步大可不必。」雙手叉腰,卓然屹立。

  「哥哥,瞧他那人吃人的神氣,討厭死啦!」小個兒小嘴一撇,抬頭哼了一聲。

  「別惹他,免得自找沒趣,咱們走,了不起嗎?哼!」最後那句是說給文俊聽的,神情像是生氣,卻又笑容未退,笑渦更深,更甜。

  文俊心中一怔,心說:「邪門!這小後生的笑容怎麼不帶一點男人味?」他懶得答腔,冷哼一聲便待轉身。

  大個兒忙拱手為禮說:「梅兄在碼頭轉了一圈,覓船東下安慶,小生一直在兄台身後跟隨,本擬冒昧敦請大駕至小生船上一敘,又恐兄台見疑相拒,固爾作難。小生兄弟有輕舟一艘,定明晨東下金陵,現泊南關左近,如梅兄不棄,將就移趾前往,不知兄台意下如何?」

  文俊猶未答話,小個兒卻意似不屑地接口說:「哥哥,你這不是廢話嗎?你不看人家自命朱嘉郭解之流,腰懸短劍,威風凜凜,還瞧得起我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嗎?再說,非親非故,不友不朋,不定人家還疑心我們有所圖謀呢,他敢答應才怪!」

  斜睨了文俊一眼,似笑非笑地一抿嘴挑逗地問文俊道:「我說對了嗎?諒你也不敢答允。我們那艘輕舟是黑船,板刀麵人肉餛飩樣樣俱全,多危險哪!」說完,惡作劇地一皺瓊鼻,哼了一聲!

  文俊一身傲骨,服軟不服硬,且涉世未深,不知江湖險惡,被小個兒一逼,不由火起,傲然冷笑道:「賢昆仲倒像有心生事似的,你道姓梅的怕事嗎?呸!」

  戟指向大個兒一指,又說:「觀閣下目光隱神光,兩太陽穴微突,如在下雙目不盲,閣下定是位內外交修的名門高徒。梅某既敢闖蕩江湖,何懼鬼蜮伎倆?就隨賢昆仲前往何妨?且打擾寶舟,請啦!」

  小個兒噗嗤一笑道:「大英雄,你不後悔?」

  文俊冷笑道:「只怕你得後悔,請拭目以待。」

  大個兒哈哈一笑,推了小個兒一把,說:「別廢話啦,走吧!」

  向文俊伸手虛引說:「梅兄請。」領先向南關走去。

  小個兒還回眸噗嗤一笑,白了文俊一眼,方隨乃兄身後在前領路。

  文俊心中又是一怔,暗說:「這小子調皮得很,準是個不安分人物,倒得小心應付他的惡作劇,不然恐怕吃不完兜著走。」

  距南關不到一里,因沿途行人太多,三人未便深談。南關左側泊了三十艘大船,客船通常不靠岸,距岸三十丈下碇,由小船迎送客人,沿碼頭泊了不少小艇,要上下非要被他們敲一記竹槓不可。

  這時上下船的客人寥寥無幾,大個兒在碼頭一站,向文俊笑道:「梅兄請看,自左數第三艘有綠色窗簾的雙桅船,就是愚兄所有,也算是一艘遊艇。」

  小個兒喜滋滋向江中舉手一招,艄後箭似駛來一艘梭形小艇,文俊向船上掃了一眼,淡淡一笑問道:「賢昆仲台甫,可否見告?」

  大個兒答道:「小可姓韓,名文松,草字逸群,虛長十八春,舍弟文筠,年方二八。江西饒州人氏,但不知梅兄今年貴庚,至安慶有何貴幹?」

  「在下虛度二八,至安慶訪友,打擾賢昆仲,心甚不安。」

  文俊木無表情地回答,目光落在操舟大漢身上,艇小,快如脫箭,兩名大漢難壯已極,臂力甚是驚人。

  文筠朗笑道:「別說打擾,不怕我兄弟捉弄你嗎?」

  「就憑你那些操舟大漢嗎?」說著向小艇上一指。

  「他們不會慢待客人,只是船上的奧妙多著哩!」

  「火裏水裏,梅某又怕過誰來?」文俊撇撇嘴不屑地一笑。

  「你胡說什麼?」文松向乃弟笑喝。

  又叫文俊道:「梅兄堂堂一表,蓋世風華,舉止有名門風範,絕非落魄江湖之輩,因何落得如此狼狽?」

  文俊朗笑道:「狼狽?哈哈!闖蕩江湖,而又不偷不搶,此乃江湖朋友本色,何云落魄?」

  文松臉色一紅,這時小艇已靠岸,兩名大漢熟練地將船穩住。

  文松乘機伸手虛讓說:「梅兄請上。」

  文俊不客氣,大踏步而上,小艇輕輕向大船滑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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