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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三


  他一見對方改了口氣,心中又是一轉,忖道:「這傢伙倒是識大體的人,不必利用他了,打他一頓借他的口傳信足矣!大概這些自命俠義的名門大派門人子弟,不敢與武林公認的俠義英雄雲龍雙奇對立,與俠義英雄對立,豈不成了歹徒惡棍了麼?」

  他臉色略弛,陰笑著說:「可敬或敬。呵呵!你這位可敬的人,是武當門下弟子麼?」

  「不錯,羅某以能身列武當門牆為榮。」羅建傲然地說。

  正式以門派出現江湖,乃是最近二三十年的事,以內家拳標榜,確也紅極一時。那時門人子弟的數量並不多,因此凡是該派的弟子,都是具有真才實學的高手,不是浪得虛名的人。

  在武當以門派出現江湖之前,被譽為武林北斗的少林弟子也不再稱門派,天下各地具有奇技異能的人,皆以姓氏或地域稱雄,如岳家拳、徐家點穴術、少林擒拿法、山東齊家棍法、京師柳樹滿連環七十二踢……

  武當以門派出現,標榜內家拳與少林分庭抗禮,集各家點穴術之大成,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弘揚武學,功不可沒。這一來,天下各門派紛起,宛如雨後春筍,一家可以稱門,三個人便可以稱派,亂七八糟。

  武當目下宮觀已經建竣,太和宮、遇真宮、修真觀皆已先後完成,規模已具,山門比少林更為堂皇,由官府派了一隊官兵駐守。當年整修武當,曾經奉永樂皇帝的聖旨,派有工部侍郎郭進、隆平侯張信,帶了三十餘萬丁夫,大營全山宮觀,耗銀數百萬。只消想一想三四十萬人做工的情形,便知道武當山當時的盛況了。

  因此,武當山的道侶,極受尊敬。能有幸名列門牆在後山練武的俗家子弟,出道之後,在江湖自然聲譽鵲起,名號響亮。

  有了俗家門人,麻煩就多了,一傳十,十傳百,這些人又不在武當山接受陶冶,甚至還有掛名的門下,糟的情形可想而知。目前,糟的程度並不顯著,俗家門人為數甚少,人數尚來超過百數大關。但任何一人皆是藝業不凡,可獨當一面的人才。

  羅建並聽不出方士廷話中的危機,直率地答覆自己是武當門人。方士廷仍在笑,又問:「出身名門大派,滋味如何?」

  「你這是什麼意思?」

  「隨便問問,並無其他意思。閣下,你是俠義門派的子弟,竟然替武陵山寨黑道好漢神刀天王的爪牙打抱不平,不怕有辱武當門風?不怕有傷俠譽?不怕……」

  「閣下……」

  「不怕蜚語流長?不怕江湖朋友說你通匪?」

  羅建勃然變色,不悅地大聲道:「在下並未替這些小惡棍打抱不平……」

  「你公然向方某說,還敢強辯?」

  「胡說!在下只想奉勸閣下……」

  「你配?」方士廷乖戾地說,一掌抽出。

  羅建反應奇快,起手閃撥五指急扣。

  方士廷半途撤招,「黑虎偷心」就是一拳。

  羅建招發「帶馬歸槽」,連消帶擒以柔剋剛,斜身疾進,左手反拂切入反擊。

  糟了,方士廷不與他乾耗,「噗」一聲脆響讓他扣住脈門。同一瞬間,「啪」一聲左掌拂中了方士廷的右脅,得手了。但他扣不實方士廷的脈門,也帶不動方士廷的身軀,更無法借力打力將方士廷放倒,卻「哎」一聲驚叫,拂中脅肋的手指如中鐵石,震得手掌欲折。

  方士廷哼了一聲,一翻腕反而將他的脈門扣住了。

  接著,是捷逾電閃的兩記正反陰陽耳光,「噼啪」兩聲像是被掌擊中。

  「哎……」他狂叫,左手狂亂地急封。

  方士廷手上一緊,扭身一帶伸腳一挑,他爬下了。

  「嗯……」

  方士廷跪下一膝壓住他的背心,一手扣住他的咽喉向上頂,冷笑道:「聽說貴派的門人極為團結,外禦其侮,不惜勞師動眾一致對外。你回去告訴你的師門長輩,說你替神刀天王的爪牙撐腰,不幸失手被方某凌辱,讓他們來找我方士廷報雪恥好了,方某在江湖等候你們,滾!」

  聲落,挪開膝手向上一掀。

  「蓬」一聲大震,他被掀翻跌了個仰面朝天四仰八叉,渾身都軟了。

  方士廷重新在窗前落坐,悠閒地吹奏洞簫,淒婉的旋律在天宇中繞回,神定氣閒,似乎剛才並未發生任何事,渾然忘卻身外的一切。

  羅建狼狽地爬起,揉動著喉嚨吃力地說:「閣下,你該讓在下解釋的。」

  方士廷不加理睬,繼續吹簫。

  「武當門人如非含冤負屈,絕不會驚動師門。」他繼續說。

  方士廷仍然不加理睬,他繼續說:「在下只想以好言相勸……」

  方士廷放下簫,扭頭沉聲的問:「你說完了沒有?」

  「我……」

  「你想變啞巴麼?」

  羅建真有種,一挺胸膛說:「你殺了我我也得說。你與雲龍雙奇結怨,在下不知內情,自然不敢妄論誰是誰非,也不配問誰曲誰直。但今天看了閣下的言行,卻知道閣下有意遷怒天下的俠義道門人子弟。」

  方士廷拂袖而起,冷哼一聲。

  羅建屹立不動,往下說:「閣下大鬧南昌,最後網開一面釋放南昌群雄,可知你並不是窮兇極惡的人。如果你認為殺一個肯忠言相勸的人而不覺得內疚,你,動手好了。」

  方士廷的大手,搭上了他的左肩,拇指扣入肩井穴,真力將發。

  他無懼地直視著方士廷,勇敢地說:「在下不會反抗你,希望你殺了我羅建之後,不要再遷怒天下群雄。」

  「哼!」

  「不管你受了多少委屈,經歷了何種慘痛的遭遇,請記住,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,不要讓那些無辜的人,也身受你所受到的痛苦折磨。」

  方士廷另一隻手,徐徐伸向他的咽喉。

  他長嘆一聲,說:「想一想,日後將有多少人家破人亡?你不是個冷血的人,你的心同樣是肉做的……」

  方士廷收回手,注視他片刻,一字一吐地說:「你可以替在下傳信於江湖,方某不再主動向你們這些自命俠義英雄的人挑釁,但他們如果幫助雲龍雙奇,向方某遞爪遞劍,他們得死!叫他們三思而行,想一想家破人亡的後果。」

  「方老弟……」

  「不要得寸進尺,不許你再向在下多舌。你很勇敢,很難得,你等於是救了不少人,我很敬重你。但如果你不自量站在雲龍雙奇一邊,在下會毫不遲疑地殺你。你走吧!離開我遠些,對你有好處。」

  方士廷陰森森地說完,回到窗下重新弄簫。

  羅建嘆口氣,搖搖頭走了。

  兩岸猿聲蹄不住,輕舟已過萬重山。船平安地過了三峽,舟泊夷陵洲湖廣地境。

  羅建在夷陵洲登岸,臨行仍善意地向他道別。

  ***

  方士廷並不急於上路,他買舟東下,沿途遊山玩水,興來時留連三五日,興罷方行上路。他在等,等黑白兩道的人傳出信息,等那些不怕死的人找上頭來,也等雲龍雙奇聞風進來生死一決……

  七月杪,他在岳州府動身,真糟,盤纏將盡,囊中只剩下二十餘兩銀子。以往,他曾經多次囊空如洗,在南昌也曾勒索到手五千兩黃金。在廬山,他不惜為了二十兩銀子傳信賣命。

  他並不以缺少盤纏而為非作歹,但在岳州他無親無故,不為非作歹似乎過不了難關。

  可以籌措銀子的地方,一是到湘南,去找永州唐家六大棧。另一處是到九江,找七星盟的紫燕楊娟設法。但兩條路都遠得很,僅有二十餘兩銀子連路費都不夠,不要說食住兩途了。

  他以十兩銀子乘了大客船赴武昌,三天的航程,剩下十餘兩銀子買食物不算寒酸,到了武昌府再說。

  「在武昌找雲龍雙奇的朋友借貸去。」他想。

  岳州府到武昌府這段江面,江面遼闊水流平緩,江中洲灘連綿,湖汊遍佈,兩岸沃野千里,是湖廣的魚米之鄉。乘船經過這一帶,舟行平穩,風帆助力,不但舟子愜意,客人也十分舒適。

  但由於湖汊遍佈,兩岸水草繁茂蘆葦連綿,更成為靠水吃水的水賊活躍區。上自洞庭湖口的三江口,下迄漢陽府的沌口,數百里水程雖不說盜賊如毛,但經常發現有船遭劫卻是事實。甚至在三江口的城陵磯附近,也居然有水賊出沒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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