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劍底揚塵 | 上頁 下頁 |
一五八 |
|
▼第十九章 朝訪夜探 七月末,大江兩岸炎陽似火。 桐城縣西北八里的碧峰山下方家,主人方秀山閉門謝客,門前冷落車馬稀。 自從七月鬼節盂蘭大會過去後,方秀山總算離開了他閉門苦讀年餘的披雪閣,與親友們有了往來。但他的心情始終是沉悶的,臉上的神色從未開朗過。 當地人,並不知他的愛子方士廷目下究竟在何方,也不知方士廷在春秋山殺人。他絕口不提愛子的事,有不識相的人間起,他的回答是簡簡單單兩個字:死了。 「死了!」這兩個字在他口中說得輕鬆,但他的心卻在淌血。家門不幸,出了一個殺人的孽子,在一個書香世家珍惜聲譽的人來說,死了一個兒子不可哀,出了一個不仁不義的兒子,卻是一生中最大的痛苦。 歲月如流,想將這件事淡忘,但他怎能忘掉? 知子莫若父,他當然瞭解愛子不是兇頑惡劣的殺人兇手,對龍飛登門問罪的事存疑。但轉瞬一年,愛子始終不見返家,這一來,他的信心消失了,已對愛子殺人的事深信不疑,他不得不絕望地希望愛子死去,一死百了,死在他鄉以免有辱家聲,這樣結局彼此也好過些。 最痛苦的該是士廷的母親,她所受的打擊比任何人都要沉重。 她與方秀山所抱的看法不同,她的信念是愛子方士廷絕不是殺人的兇手。即使愛子真有一天要殺人,而錯絕不在愛子一方。她與天下間的母親一樣,對親子有強烈的、不渝的愛,憑母親的直覺她知道愛子,是無辜的。 這天一早,一位丰神絕世的少年書生,帶了一名俊美的小書童,登門拜望本縣的名儒方秀山。僕人們已知主人不再謝客,便領著兩人到了披雪閣。 披雪閣矗立在花木扶疏的園林中,僕人引書生至樓門外,和氣地說道:「公子爺請先至廳內小坐,小的登樓請示我家老爺,至於是否接見公子爺,稍待便可分曉,我家老爺閉門謝客年餘,心情不好,精神不佳,如不接見,公子爺請包涵一二。」 「有勞大叔先稟,說晚生無論如何須與秀老面陳要事,務請秀公接見是盼。」少年書生用近哀求的語音說。 「小的當將公子爺的話轉達,請裏面坐。」 僕人安頓下少年書生主僕,由一名小童在廳中招呼奉茶,持名帖登樓,直赴書房叩門。 「進來。」方秀山在內低喚。 他早讀未畢,正在全心全意閱一部周易。 僕人輕掩上門,呈上名帖說:「稟老爺,樓下有一位姓龍的公子爺,前來拜望老爺,不知老爺是否肯接見?小的敬候吩咐。」 方秀山一聽是姓龍的,心中一跳,臉色變了。去年清明前夕,龍飛穿了儒裝前來拜會,晴天霹靂,令他痛苦了年餘歲月。 「他來了,他又來了!」他喃喃地說,接過了名帖,手在發抖。 當他看清了名帖上的具名,心中一寬,不是龍飛,具名是:「晚生浙江龍玉拜。」 他鬆了一口氣,說:「請他稍候,我下去見他。」 「是。」僕人應喏一聲,出房而去。 片刻,他出現在廳中,不由一怔。 客人是個年僅十三四歲的少年書生,眉清目秀,有一雙充滿智慧明亮眼睛,唇紅齒白粉臉桃腮,還是個大孩子,毫無方巾味,所帶的書童,也俊秀如處子。 龍玉含笑離座整衣,臉上紅雲湧現,急趕兩步長揖到地,他說:「晚生龍玉,秀公萬安。冒昧投帖拜望,秀公海涵,蒙公接見,晚生萬分榮幸。」 方秀山回了一揖,笑道:「龍公子不必客氣,請坐請坐,簡慢了。」 龍玉行禮告坐,方秀山含笑問:「浙江距此數千里,龍公子是遊學而來麼?」 龍玉定下神,笑道:「晚生四出遊學,剛途湖廣返程,從經貴地,特來拜會令郎士廷兄,並向秀公請安。」 方秀山臉色一變,久久方問:「龍公子與小犬相識?」 「晚生去歲在右江相識,意氣相投稱莫逆。」 「小犬已經去世了。」方秀山木然地說。 龍玉大驚,倏然離坐驚疑地急問:「什麼,士廷兄去世了?這……這是何時發生的事?他……是如……如何發生的?」 「去年清明前夕去世的。」 「這……」 「不肖子橫死溝渠,桐城方家已無方士廷其人。龍公子,不是老朽不情,那畜生在外胡作非為,桐城方家已不承認他是本族的子孫,因此恕老朽不能盡地主之誼,公子爺回城去罷。」 龍玉緊張的神色鬆弛下來了,說:「聽說年初令郎尚在江西……」 「龍公子,老朽已經表明,桐城方家已沒有方士廷其人。公子爺請自便,老朽精神不佳,少陪了。方義送客。」方秀山沉靜的說完,說聲失禮,逕自登樓而去。 龍玉主僕在廳中發僵,主人既已逐客,不走不行,黯然離開了披雪閣,回城去了。 方秀山命方義返家,告知所有的僕人,凡是方士廷的朋友來訪,概不接見。 整天,他老人家心亂如麻,傍晚時分,方返回宅院。 這件事替方家帶來了一陣不安和騷動,少爺的朋友遠道來訪,這是破天荒第一次,使得一家大小都不安寧,也像是帶來了一陣愁雲慘霧。 午夜到了,方秀山心緒不寧,披衣而起在院中徘徊,不住喃喃自語:「我造了些什麼孽,竟生出這種不肖孽子?」 方家的宅院甚大,大廳僅供了家神,在內院另設了家廟,那是把奉祖先的廟堂。 他在憤怒中,也感到無比的酸楚,深深地嘆息,信步向家廟走去。 明月當頭,眾星朗朗,但他的眼前像是出現了黑霧濃煙,心情沉重已極。 家廟的門,不論晝夜皆是不上鎖的,以便由僕婦照顧,絕不可讓神臺上的長明燈熄滅,早晚還得上香,兩天換一次香花供品,初一十五的禮更是隆重而不可或缺。 推開虛掩著的門,他吃了一驚。 燈火搖搖,神案上有新的供品,香爐上有三炷香,燭臺上燭光搖曳;檀香座加燃了兩盤檀香。 拜臺上,跪伏著一個高大的人影。 「誰!」他悚然地叫。 拜臺上的人倏然而起,轉過身來日定口呆怔住了。 這人是方士廷,穿了一身青直裰,束髮未戴冠,臉上泛現著健康的色澤,因其父的突然出現而慌了手腳。 「畜生!是你。」方秀山厲叫。 方士廷跪下叫道:「爹爹……」 「住口!你還有臉叫爹爹?」方秀山怒叫,一步步向前走近。 方士廷俯伏在地上叫:「爹,請聽孩兒……」 「呸!你回來做什麼?」 「孩兒回來向爹娘……」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