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無情刀客有情天 | 上頁 下頁 |
九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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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知道我說什麼。」 「我不懂……」 「你懂,我才不懂。哼!你真叫呂綠綠?」 「這有關係嗎?」 「當然,呂綠綠跟呂春綠,一字之差,那是完全不同的。」 呂綠綠注視著他,含情脈脈中卻又有一絲哀怨。美麗的女人,這種表情最容易引起男人的愛憐,威力比大吵大鬧強一千倍。 「你都知道了?」呂綠綠最後幽幽地問。 「你以為我不知道?大概是你師姐告訴你我不知道,是嗎?」 「我師姐鬥力鬥智,都不是你的敵手。九如,請相信我,如果我不是喜歡你一見情生,我早已全力相圖,你不見得能逃過我的毒手。」 「哼!」 呂綠綠不再多說,幽幽一嘆,鳳目中充滿淚水,邁動沉重的腳步,向虛掩的房門走去。 他也呼出一口長氣,目送婀娜的背影發怔。 「遠離鬼面神。」他鄭重地說:「因為我一定要殺他,不容許他在世間翻雲覆雨稱雄道霸,再坑害其他無辜的人,他必須為他的罪行付出代價。」 呂綠綠拉開房門,黯然嘆息一聲。 「不說再見嗎?」呂綠綠淒切的嗓音仍具有魅力,背對著他,可以看出因飲泣而呈現的抽動。 「沒有必要了。」他一字一吐,心硬如鐵。 呂綠綠跨出房門,突然緩緩轉身注視著他,梨花帶雨,淒淒切切。 「日後。」呂綠綠抽噎著說:「我如何才能找到你,把孩子交給你?」 「什麼?孩子?」他茫然問。 「你的孩子。也許,是女兒。」 「你胡說些什麼?」 「這種事,女人比你們男人懂得多,我本能地感覺出,我已經懷了你的孩子,因為我……我和你……我渴望懷有你的孩子,所以……」 「什麼?」他跳起來,像是挨了當頭一棒:「昨……昨晚……那……那怎麼可……能……」 他所記得的最後鮮明印象,是他被本能激起情慾沖昏了頭,抱起羅襦半解的呂綠綠,往床上一倒,手中握住了他所要握的暖玉溫香,隨即什麼都記不起來了。 中間,有一段消失了的時間他記不起任何事。 銜接的記憶是:他在吶喊聲中驚醒,懷中的女人不見了,但餘香猶在,他自己衣衫不整。 那隻小香囊,他下意識地摸摸自己腰間的荷包,那隻小香囊就藏在荷包裏。 記憶更清晰了:他跳出窗,發現自己不在呂綠綠的客店上房中,而在一座他毫無印象的花園裏,四周有人大喊捉賊。 最後是:他返回客店,在自己的破上房內睡了一覺。 不管他的記憶是如何模糊,但曾經接近過女人,而且是在床上,曾經激發出情慾,這是他可以肯定的記憶。 至於中間消失的時間裏,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,他就茫然無知了。 不需多摸索,以一個男人的常識來判斷,就應該知道中間到底會有何種事故發生的。 一男一女在床,這種事故還用猜?他曾經有過女人,在漫天烽火中,他曾經有過心愛的女人,對女人並非全然無知。 就算他曾經與這人盡可夫的女魃荒唐了一夜,豈能說就有了孩子? 那是不可能的事!太荒謬了! 並不是女人想要孩子就會懷孕的。 「如果可能呢?」呂綠綠針對他的「不可能」質問。 「這……」他感到天地混沌,以手掩面語不成聲。 「你們男人,是不介意這種事的,看來,只好讓我自己來操心了。」 「不要……說了……」他大叫。 「媛媛,小媛是誰?」呂綠綠幽幽地問:「她……」 「求求,不……要說……了……」他快要發瘋了。 小媛,那位曾經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女人形象,似乎正在他眼前依稀幻現,似從雲端裏冉冉降落在他眼前,也像從幽冥中升上人世。 他曾經親手把心愛的女人,埋葬在一處蒼鬱的墓園裏。以後的幾年中,他仍保留著對失去愛侶的強烈思念,和明晰的印象。 等他完全清醒,呂綠綠已經不見了。 ▼第十九章 借酒澆愁 青衫客一踏入房門,便嗅到撲鼻的酒香。 「偷得浮生半日閒,得好好喝幾壺好酒。」飛災九刀請青衫客在上首落座,一面斟酒一面說:「打打殺殺沒完沒了,但願能寫意地酒足菜飽。」 他治了一桌佳餚,兩個人開始暢飲。 他是強裝笑臉,青衫客也顯得情緒低落。 各喝了一壺寶豐高粱燒,酒入愁腸愁更愁。 「你有心事?」青衫客說。 「你也有事放不開。」他苦笑,斟酒:「也許,你我都是借酒澆愁的可憐蟲。」 「可能的,人活著,哪能沒有煩惱?」青衫客等於是承認了:「你,為何煩惱?」 「這……不足道……」 「我看得出,絕不會是為譜新詞強說愁。」 「哈哈!」他笑得澀澀地:「你看我像不像個譜詞的材料?倒是你,大叔,還有點像肚子裏有幾滴墨水的讀書人,至少你還沒開過殺戒。你也心事重重,顯然也不會是為譜新詞強說愁。」 「不是。」 「想起詞,我原來住的那間客房,就有一首好詞,和一首不差的鬼詩。」他的嗓音有點變調:「此去何時見也?襟袖上空有餘香……」 「哦!杭州名妓琴操的改韻滿庭芳?」 「對,大叔,你是行家。還有:孤星疏影月朦朧,蒼鬱佳城冷霧濃;影沉秋水歡期絕,憔悴幽花泣殘紅……」 「哦!真充滿了鬼氣,但是……」 「但是,卻是以鬼的心態,描出人的心境。」 「你是說……」 「大叔,假使有那麼一天,你在孤星疏影月朦朧的時候,獨自到冷霧飄緲的墳場,去憑弔天人永隔的愛侶,你就有此身也是幽冥中人的心境,你就會有這種淒絕人間的感覺。」 「你曾經有過這種心境和感覺?」 「是的,大叔,所以我……我當時毛骨悚然,重新陷入那種處身幽冥,自己也成了鬼物的境界,也因此而平空生出警兆,無意中躲過酆都五鬼的襲擊。」 「一定是悱惻纏綿,淒絕人間的故事。小兄弟,如果你不願說……」 「沒有什麼好說的,大叔。」他一口乾了一大杯酒:「生逢亂世,最無價值的就是生命。那一年,我在屍堆裏救了一位垂死的孤女。就這樣,兩個孤零零的人,在幾位生死與共的袍澤祝福下,結成一雙戰亂鴛鴦。 「我們,度過了一個美好的春天。她好純,好柔,好教人憐愛。你知道,軍務繁忙,烽火連天,我這種以身許國的人,是定不下來的。」 「我明白,小兄弟。」青衫客黝然嘆息:「比起你來,我好慚愧,我的故事,是另一種型態,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自私平凡情海微波。」 「我把家暫時安頓在一處小地方,接著是山東曲阜、陽谷、壽張等十縣屠城戰,我的一小隊袍澤陣亡十之七,我身中十箭養傷三月,等我康復歸隊之前,星夜趕回千里外我那可愛的家……」 啪一聲響,他手中的酒杯化為碎片。 「小兄弟……」青衫客拍拍他的手膀。 「遍地屍體,大火仍熾。」他任由淚水沾襟,目光淒迷:「我折屋搶入火場,她……她死在我的懷裏。 「她……她已經有了四月身孕……我把她埋在墳場裏,替她建了一座蒼鬱的佳城。每一年,我都會去看她,在孤星冷月下訴說我們的海誓山盟。這就是人生,大叔,你明白我的刀所代表的意義嗎?」 「一種寄託,一種發洩。」青衫客像一個心理郎中:「愛也好,恨也好,一旦昇華至某一種危險境界,就會失去了特定的對象,焦點轉移至任何接近他的目標,毀滅任何威脅他生存的事物。小兄弟,你有心病。」 「也許是吧!」 「如果再進一步,那……」 「如何?」 「你將產生強烈的毀滅意識,你會有殺盡天下蒼生的報復慾望。」青衫客悚然地說:「每一刀都是仇恨的寄託,每一刀都是愛與恨的焦點。」 「不談這些。」飛災九刀迴避正題:「談談你的故事,該比我的愛恨故事動人。」 「一點也不動人,平凡得教人打瞌睡。」青衫客苦笑:「既沒有刀光劍影,也沒有血肉牽連。」 「不想說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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