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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〇


  無情劍客一驚說:「賢侄不可,你怎能以單人隻劍冒險與匪群拼命?」

  君珂哼了一聲,不以為然地說:「小侄單身一人,天下大可去得,相信能留下小侄的人,除了青城煉氣士之外,能者不多。」

  行止就此決定,無情劍客上街踩探消息,並找下放的船隻,其餘的人在店中早早歇息。

  君珂的心情有點焦躁。他知道,這次使用金蟬脫殼調虎離山計,他自己所冒的風險是不言可喻的。如果中途洩露行藏過早,賊人必定傾巢而出,大索水陸兩途,勢必危及無情劍客護送的大計,假使賊人不在中途下手,定然計畫得極為周密,設下天羅地網,在前途等待著他,能否闖出天羅地網,他不敢往下想。

  他開始拾掇行囊,行囊極簡單,一個裝換洗衫褲的小包裹而已。百寶囊是隨身攜帶的,白龍筋鞭圍在腰中,另有一把拾來的長劍之外,另無長物。

  收拾停當,他正想外出,門外突然響起弓鞋細碎聲,接著門環輕叩了三下。

  潯陽店後進上房極為幽靜,前院有花園,後院是亭園,一排上房用走廊連起,每一間皆有內室。落店的人三更燈火五更雞,客人都在五更會帳離店各奔前程,所以上房中早已沒有客人住宿了,偌大的後進,只有他們三男四女寄宿。

  隔壁是彭勝安的上房,弓鞋聲從隔壁漸漸移近,想必是小丫頭小雲來了。

  「是小雲姑娘麼?」他出聲問,一面拉開了房門。

  門外果是嬌小玲瓏的小雲,她盈盈行禮,說:「公子爺萬安。小婢奉小姐之命,前來打擾公子爺的清靜。」

  小雲雖僅十三歲,但也算是女人,他的房間不能有女人逗留,所以他拒擋在門外惑然問:「小姐有事麼?」

  「是的,小姐著小婢稟知公子爺,倘若公子爺不同往懺情谷,小姐不放心公子爺單身涉險,所以絕不隨鍾爺啟程。」

  君珂一怔,急道:「這……這怎成?已經決定了的,怎能更改?是小姐的意思?」

  「是小姐的意思,也是夫人的意思。小婢告辭。」說完,斂衽行禮退去,留下怔在房門口的林君珂。

  有些人常自我吹牛,對處事自認有一套,說是大丈夫挑得起,放得下,不錯,大有道理。這種人性格的趨向,概略可分兩種。一是真正的大英雄,意志堅強,心硬如鐵,不受任何事物所左右,不為任何境遇所動搖,說風是風,說雨是雨;另一種像鐵石,陰沉凝重,深藏不露,似乎經常在用冷漠的神色。冷眼窺伺塵世的紛擾,他自己則擇肥而噬,為達目的不擇手段。這兩種人都可怕,他們的意志和所追求的事物,常會毀滅別人成全自己。

  ▼第二十一章 望夫惡鬥

  天涯遊子林君珂不是這種人,有時不但挑不起,也放不下,所以他根本就不配稱為大英雄。

  他明知銀衣仙子是他的死對頭,而且小樓風雨所鑄的過錯是被逼的。他卻內疚於心,挑不起放不下。

  對莊婉容,他也發生同樣難挑難放的情愫。

  龍游山村邂逅如珠,她的形影在他心中烙上了難以磨滅的印象。他想愛,卻又不敢,想抹掉她的形影,卻又難以割捨,可憐,真無可救藥。

  昨晚他冒險救出了彭勝安父女,他將她背著冒死突圍,在下意識中,他的敢於拼命雖說是為彭勝安,其實也為了如珠,他必須拼死保全心中難以或忘的意中人。

  人救出了,他卻又不敢面對現實,不敢和她走在一塊兒,免得陷入不克自拔之境,他要逃避,因為對銀衣仙子和莊婉容,他早付出真摯的感情,不能再捲入漩渦之中,所以他請無情劍客護送彭勝安一家子赴懺情谷,他自己藉故逃避現實,避免和如珠接觸。

  他已調息行功消除了昨晚狠拼後的疲勞,心中仍煩躁不安,想早早離開,免得難以處理感情上的紛擾。

  他拾掇好行囊,小雲卻將如珠的意見傳到,說是如果他不隨行,她不放心讓他輕身涉險,不肯隨無情劍客首途前往懺情谷,不僅說是小姐的意思,也是夫人的意思云云。

  他愣在門旁,小雲走了許久,他仍未移動身形姿態,傻啦!

  她不放心,不讓他涉險。天!真夠他回味的。

  他眼前,似乎幻現出如珠那雙深潭也似的大眼睛,這雙眼睛,曾經令他震撼,曾經令他魂牽、夢縈,這時似乎正在向他凝望。

  「砰」一聲,包裹落地,這輕微的響聲,驚醒了他的幻覺。他將門掩上,煩躁地在室中往復走動。

  猛地,他右拳擂在左掌心上,咬了咬下唇,突然吐出一連串喃喃低語:「我不能,走!我得走,我必須離開她,遠遠地離開她,我怎能一誤再誤,誤人誤己?我林君珂不是好色之徒,我必須走。」

  他決定立即進行散佈謠言的計畫,取一條頭巾將髮結包了,換了一身褐衫,用燈煙將臉部塗成了薄薄的淡灰色,大踏步從後院走後門,進入鬧市之中,向最近的一座酒店走去。傳播謠言,酒店是最理想的場所。

  不久,他又換了一種衣著裝束,找到一家騾馬店,神氣活現定下了兩輛騾車。九江府的騾車也走武昌,但不傍著大江走,經幕阜山餘脈到興國州,繞至興國州的通山縣,再分路西至岳陽,北走武昌。通常騾車在通山換車,由另一家騾車店接運,因為在九江至武昌,以水路為主,僱車走陸路的客人,太罕見了。

  當晚三更,一艘小船悄然順流東下,船中,內艙是彭夫人母女和小雲,她們心中惶惶,餘悸猶在,昨晚的刀光劍影,令她們永難或忘,外艙中,彭勝安與無情劍客熄燈對坐,暗中戒備。

  君珂卓立船頭,在夜色茫茫星斗滿天中,向江面全神戒備,看是否有岔眼的船隻在左近出沒。

  江面有夜航的船隻,各自悄然滑行,船首的夜航燈一無異樣,看不出有何不妥。

  破曉時分,船抵湖口江面,船向岸旁緩緩靠去。

  艙內的彭勝安一怔,訝然問:「鍾大俠,是要登岸嗎?」

  無情劍客微笑著搖頭說:「林賢侄在這兒有事,船不在這兒停泊。」

  船距岸仍有三五丈,君珂大踏步進艙,長揖為禮,向兩人說:「彭恩公與二姨夫請保重,小侄告辭,祝此行順風,他日有緣,容再相見。請代向伯母及如珠小姐致意,後會有期。」

  他抓起小包裹,頭也不回閃出艙面,人如大雁凌空,輕靈飄逸地躍登江岸,一聲珍重,隱沒在夜色蒼茫之中,逕自去了。

  彭勝安驚訝地正欲站起,無情劍客一把拉住他說:「林賢侄乃是性情中人,讓他去吧!他這次引賊西追,風險極大,但武林中人為義輕生,乃是份內之事。他功力超人,或許可以自全,你我唯一可做之事,便是為他祝福。」

  九江府城中,沸沸揚揚,盛傳著彭指揮使並未死於桑落洲,但妻女俱被所害,皇命在身,他已準備捨水就陸,赴施州衛就任。

  第一天,九江至瑞昌的客人中,沒發現岔眼的行客。

  第二天,暗樁伏線探出有人定了騾車兩輛,已付了車錢,去向是武昌府。但定車人始終未現身,說是三天後啟程。

  第五天,起初僱車的青年人來了,說是明日一早啟行,退了一輛車。

  店中伙計大概已得到警告,立即詢問青年人的姓名,得到的答覆十分令人滿意:「林君珂。」

  第六天一早,城門一開,騾車以不徐不疾的速度,駛出了城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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