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雲中岳 > 鋒鏑情潮 | 上頁 下頁 |
二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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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了石埭之外,這小城最膾炙人口的還有一段神話,就是陵陽山的竇仙壇。據說,竇仙名子明,曾任陵陽令。陵陽山在縣北三里,有一條山溪繞山而過。有一天他到這兒釣魚,釣起了一條白龍。他老兄於心不忍,將白龍放了。數年之後,他又來釣魚,又釣起一條白魚,他不再放了,剖魚作羹,白魚腹中有一部道書,教他燒煉修真之術。 他按書修練,大有所成。三年後,白龍來迎,他跨上龍背白日飛升。此後,鄉民就在他飛升處建祠,據說極靈驗,香火不絕。 縣南與徽州府的黟縣交界處,有一連串的高峰峻嶺,那就是舒溪的上源。舒溪,有人叫施溪,流經縣城南面,直抵寧國府的涇縣,會合了徽河,叫做賞溪,也叫涇溪。再往下,會合了南陵縣的淮水,便叫做青弋江,從太平府蕪湖縣縣西南魚港巡檢司流入大江。 距石埭縣縣南三十里,舒溪左岸有一座小村莊,正位於一處山腳下,靜靜地安謐地座落在那兒。這就是有名的彭家村,彭都指揮彭勝安的家鄉。 村中的村民約有五十餘戶,耕種著河兩岸的一片廣闊的田地,與世無爭,安貧樂道。村中雖然出了幾個有名人物,但並不失其山村淳樸的風氣。 可是,自從八年前發生了彭勝安的族弟,全家二十二口午夜飛頭的慘劇血案之後,這兒也就成了氣氛沉重的山村。 不光是這件事,另一件事也令全村村民喘不過氣來。 彭勝安一家不知下落,在血案發生的前一夜舉家失蹤。他一走,彭家村頓時失去了支柱,沒有一個有名望的人在村中坐鎮,便會受到鄰村的騷擾;因為他們的鄰村,是真正的強鄰。 上游五里地,也有一座小村,約有六十戶人家,叫做石弓村。村中人有三姓,荊、曾、雍。這座村,建村不過百十年。荊姓人最多,荊家的子弟最強悍。 荊家的族長叫荊榮,人倒沒什麼;可是他的兒子荊百祿,卻是橫行無忌的一方之霸,不是個東西。 石弓村的人是在本朝初從外地遷來的,來得太晚,好的土地輪不到他們,只好向上游荒谷中開墾發展,對下游彭家村的肥沃土地,虎視眈眈,吞沒土地趕走彭家村戶的念頭,在石弓村三姓子弟的腦海中,念念不忘,要找機會實現。 到了荊榮這一代,彭家村出了一位都指揮,算起來是正二品堂堂大員,統率大軍掌握虎符還了得?石弓村三姓子弟,天膽也不敢討野火。 當然啦!十年風水輪流轉,沒有幾輩子全當大官的人,彭勝安獲罪致仕在家閒居,聲勢大降,但石弓村仍不敢惹事,皆因彭勝安兩膀有千斤神力,一根槍一柄劍勇猛如獅,百十人近身不得,不然怎能衝鋒陷陣? 兩村在百十年來,不是爭地就是爭水,結下難解的仇恨,像將爆發的火山。 石弓村的子弟,他們也練武,卻不是練長槍大戟,而是江湖朋友的高來高去,劍如龍刀如虎。 彭勝安舉家失蹤,他的族弟遭了殃。自此,彭家村走了霉運。 不到五年,石弓村看彭勝安確是沒有返回的消息,便開始鬧事了。 第六年,他們建壩攔水,絕了下游彭家村灌溉的水路。 彭家村的人奮起而爭,但一敗塗地,死了十幾名子弟,只好建水車取水灌田。 第七年,石弓村開始劃田,又械鬥了一番。 第八年,也就是這一年。 彭家村的田地,禾苗欣欣向榮;但石弓村的人卻開始侵入村中鬧事,彭家村的子弟慘受凌虐,萎枯了。 荊百祿每天帶了百十名如狼似虎的三姓子弟,每天在彭家村逛蕩,只消看見彭家村的子弟帶棍持棒,便動手揍個痛快。白天來,晚上走;呼嘯而來,狂叫而去,像一群土匪,雞犬全倒了霉,橫暴逐漸加到婦孺身上了。 他們揚言:如果不搬出這條河水兩岸,彭家村不久將和八年前一樣,血案重現。 忍,實在忍不下去;拼,枉送性命。彭家村在石埭縣上告,縣大爺大怒之下,曾派人下鄉勒察,要抓人充軍殺頭。可是不知怎地,不到半月,怒火熄了,人也沒有再派來了,只派一位縣丞到了彭家村,曉諭彭家村的族長,說這是雙方的世仇,百十年也無法調解,難於處理,著他們自己和解,別再麻煩縣大爺傷神,縣裏事多著哩。 官府不管,私鬥無力,怎辦?他們有兩條路可走。一是搬村。搬村說來簡單,辦起來卻寸步難行,又不是遊牧民族,如何搬?往那兒搬? 第二條路是花錢買刺客請打手,拼了! 但辦來不易,要請上百打手,勢比登天還難,沒有人敢來應徵,也找不到那麼多。 彭家村的人忍辱輸生,惶惶不可終日。 有兩家受不了,搬走了。 又有三家搬走了,難以忍受嘛。 石弓村的人,大概知道彭家村的人早晚要被逼走的;加以四月底正是農忙之際,派來的人也少了。人少,當然不敢入村,怕彭家村的子弟拼老命,所以只在村外監視。 *** 又是一個艷陽天,早上下了一陣雷雨,空氣特別清新;快到黃梅雨季節了,必有一段晴朗的好日子。 彭家村通往縣城的小徑,走著一個英俊雄偉的青衣書生,手提書篋兒,脅下掛著小包裹,腰中是一把三尺六寸的長劍,鞘尖斜垂,距地面還有半尺,可見他身材夠高。他就是林君珂,被他找到群山中的河畔彭家村了。 他不能直接去找人詢問彭恩公的下落,得費一番心機從村民的口中套出,怎樣套?他準備住一段時日再說。那時,讀書人最吃香,到那兒也會受到歡迎。 彭家村村前有一座松林,由林隙中,可以看到村前的柵門,到了。 松林中,倚樹坐了兩個敞開衣襟,挾著栗木齊眉棍的大漢,正用不屑的眼神,盯注著緩緩而來的書生。 君珂信步而行,信口吟道:「只解勸人歸,都不留人住。南北東西總是家,勸我歸何處?去住總由天,天意人難阻。若得歸時我自歸,何心閒言語。」 他吟的是宋朝陳鼻的卜算子,信口吟來,搖頭晃腦,踏入了松林。 兩大漢撇撇嘴,腿伸至路中,一個說:「哦!原來是條書蟲。」 另一個瞇著眼笑笑,輕蔑地說:「有這麼大一條蟲,真可成為活寶哩。」 君珂一怔,心說:「什麼?彭家村的人竟是這般橫蠻無禮?」 他有點不悅,但為了要在這兒稍事逗留,生氣不得,仍含笑向前走。 兩大漢的腳伸得直挺挺地,將路擋住了,如要過去,必須從他們的腿上跨過,要不就繞道。 君珂需和村民建立交情,且和他們扯扯再說,在兩人腳前站住了,含笑道:「兩位大哥請了,請教這兒是什麼所在?」 大漢半躺在地上,一個說:「喂!書蟲,先別問,你剛才雞貓狗叫我沒聽懂,不過倒有點味道,比城裏的粉頭唱得好,只是嗓子不夠嫩,哈哈!可否再唱幾句聽聽?捏著鼻子放輕些,也許會動聽些。」 另一個怪聲怪氣地說:「廢話!把鼻子割掉他也變不了女人,把那話兒割掉也不成,最多變成太監,免了吧!」 君珂仍沒生氣,說:「兩位大哥哥取笑了。小生乃是過路之人……」 一名大漢指指腿,哈哈大笑道:「別廢話!你腰懸寶劍,大概想學當年的韓信,帶著劍唬人的。喏喏喏!在腿胯下爬過,不讓古人專美於前,九泉下的韓將軍有伴同道了。」 君珂歪著頭打量,搖頭笑道:「兩位的腿放得太低,委實難以爬過。小生不敢媲美古人,不爬也罷!」 大漢怪眼一翻,哼了一聲說:「這兒是彭家村,除了咱們石弓村的人以外,從來沒有帶劍的人。你如果想過去,把劍留下,不然……」 君珂已聽出端倪,這傢伙是石弓村的人,而不是彭家村的,心中大惱,但仍含笑岔口:「不然又怎樣?」 「怎樣?哼!有你受的。郎中們有生意了,有碎骨頭讓他們醫哩。」 「呵呵!小生倒是第一次聽說哩。兩位,你們是石弓村的人?」 「是的,你想怎樣?」大漢氣勢洶洶地問。 君珂笑道:「不怎樣,不怎樣,小生只是過路的人,又能怎樣?不過,小生掛劍路過,並未犯皇法,不會有人打碎我的骨頭的。」說完,繞道舉步。 兩大漢一蹦而起,伸胳膊一攔,沉喝道:「由原路爬回縣城,此路不通。」 「咦!為什麼?」君珂問。 「為了你帶有劍。而且,彭家村不許外人經過。」 「怪!兩位既不是彭家村的人,為何不許小生經過彭家村?」 「沒道理可說,少囉嗦。」 他們在吵,村柵門擠著七八個青年人,往這兒緊張地觀望,卻不敢過來。 君珂畢竟年輕,漸漸有點忍不住,臉上神色依舊,但心中已經大大的不悅,說:「如果小生要過呢?」 「大爺拆了你的骨頭。」大漢傲然地說。 「唷!你們不怕王法?」 「王法三文錢一斤,便宜得緊,這兒沒人要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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